又见楝花开，乡愁入梦来

陈向群

“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在春光的尾梢，楝花总是如期而至，像是与时光定下的无声之约。它不似牡丹，于春日中张扬着富贵；亦不似桃李，凭借艳丽之姿吸引目光。楝花，以一种不争不抢的姿态，绽放在春的末梢，宛如一位低调的隐者，为春天悄然画上独特的句点。

苦楝树，身姿高挺，枝干黝黑且布满纵裂的纹路，恰似岁月镌刻的印记，与它那略带苦涩的名字相得益彰。其上花朵细小玲珑，五片淡紫色的花瓣，簇拥成圆锥花序。远远望去，如烟如雾，仿佛是天边遗落的一抹淡紫云霞；近观之下，每一朵花都清晰分明，宛如精心雕琢的微型艺术品。

楝花盛开时，春天已步入迟暮，“春老”二字透着凄凉。它籍籍无名，只在古人的诗词中，偶以“楝花风”的姿态留下淡淡的痕迹。它开在暮春，无疑是寂寞的，行人来去匆匆，鲜少有人留意它的芬芳与色彩。然而，它却如那句诗所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不为博得世人赞赏，只是顺应自然天时，以超然物外的姿态，遵循着自己的生命节奏。

在儿时的老家，苦楝树是最为常见的树木，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正因如此，它又常常被人们忽视。每到四月下旬，苦楝树便会开满细碎繁密的紫色小花，那雾紫般的颜色，虽不似桃花的娇艳、梨花的洁白那般引人注目，却有着一种独特的质朴与淡雅。

苦楝树似乎从不在意是否被人记起，它安静地伫立在村口乡旁，宛如故乡忠诚的守望者。春深时，它绽放一树雾紫；风起时，它洒落一场细语。当人们匆匆路过，偶尔停下脚步，抬眼望去，才惊觉它已在岁月的长河中，默默记下了所有无声的离别与守望。

印象中，老家门前那棵高大的苦楝树，是我童年时光里的一抹温暖亮色。每年清明过后不久，它便会如期迎来花期。微风拂过，枝头便簌簌落下几行紫色的韵脚，轻轻地铺满门前的小径。楝花落时，细小的花瓣落地无声，唯有在风起的瞬间，才可见紫雨纷飞，如梦如幻。

那时，奶奶总喜欢在那株开满紫花的苦楝树下缝补衣服。花开时节，满枝的雾紫纯净得不沾尘埃；微风拂来，花瓣轻轻颤动，恰似许多欲言又止的心事。阳光斜斜地穿过花隙，将树下的光阴过滤得澄澈透亮，奶奶静静地坐在那里，仰着脸，仿佛她自己也化作了一枝静默的楝树花，任风轻拂，却始终不舍得落下。

奶奶还会用针线把那紫色小花精心串起，做成精巧的手环，给我和妹妹戴上，那是我童年最温暖美好的回忆。我曾无数次看见奶奶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掌心向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要接住世间最轻柔、最珍贵的东西。阳光透过枝桠，将她和树的影子拉得细长，显得愈发单薄而又满含温情。

如今，枝头依旧如云蒸霞蔚，堆满紫雪，可树下却再也不见那个佝偻而温暖的身影。我学着奶奶当年的模样伸出手，然而花瓣却从指缝间悄然溜走——原来，想要接住这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花瓣，需要经年累月的沉淀与练习，才能领悟其中的深情。

楝花的凋落，有着独属于它的风致。它不像樱花那般骤然飘落，瞬间消逝；也不似桃花零落成泥，归于尘土。楝花是渐渐萎黄，而后缓缓飘坠，宛如一场温柔的告别。花落叶存，恰如游子远行，故乡却永远在心底，从未改变。

如今，我在异乡漂泊，奶奶早已离我而去，老家门前那棵高大的苦楝树，也不知成了谁人的嫁妆，或许已消失在岁月的变迁之中。然而，每当楝花盛开的时节，那如烟如雾的淡紫，总会悄然在我的心间绽放。

楝花，不仅是故乡春天的一抹色彩，更是我心中那缕永不消散的乡愁。它承载着儿时的欢乐、奶奶的温暖目光，以及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在这繁华喧嚣的异乡，每当我抬头望向远方，仿佛又能看见那棵苦楝树，在故乡的微风中，摇曳着满树紫花，诉说着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