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阿根廷请为我哭泣

陈燕妮

（一）整个南美洲仅有的两个柏悦酒店（Park Hyatt）全在阿根廷，一个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另一在边远酒乡门多萨。那么“城里”的柏悦，全南美只有一家。我对柏悦的沉醉可圈可点，所遇城市中如有好几款都爱的住处，柏悦的顺位，永远第一。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柏悦酒店。） （我分到的房间淡泊端庄，窗外绿意葱茏。）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柏悦由宫殿（Palacio Duhau）和附楼（Posadas Tower）两栋建筑组成，前者是建成于1934年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宫殿，后者是一幢现代板楼。宫殿部分是阿根廷著名的Duhau家族请来法国建筑师León Dourge设计的自住居所，附楼部分是为了扩大酒店格局及舒适度而做出的加建，两者之间由地面花园和地下长廊连接。在这里住过的世界级巨腕不少，奥巴马、瑞奇.马丁、西恩.潘、川普等等长串名单里，大善和大恶都有。 （Duhai宫殿建造前身，土地上的旧建筑。） 整个柏悦修建项目于2006年完成，耗资7400万美元。柏悦的宫殿部分一直以原主人Duhau家族为渲染点，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了原有建筑特色，设有11间客房和12间高级套房。在酒店的其它诸项冠名中，Duhua的名衔也多被使用。一说Duhau后人很多年前就放弃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居所，1995年就想卖掉，却一直兜兜转转直到2002年才正式脱手。记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乘坐双层旅游巴士过其门前时，预先录制好的车上导览语音还专门对这栋建筑的来龙去脉做了说明。新建的附楼承担了酒店住宿的重头，提供115间客房和27间套房。 （现代感十足的柏悦内装。） 值得特别提到的是，除了“南美城里唯一”的名号外，柏悦还有一个头衔，那则是阿根廷唯一拥有两家同时被米其林指南推荐（Michelin Selected）餐厅的酒店。根据2024年米其林官方指南，柏悦酒店内的Duhau Restaurante & Vinoteca和Gioia Cocina Botánica两家餐厅全部上榜，前者主打阿根廷传统菜，后者提供以植物为基础的现代料理。需要强调的是以素食为主的Gioia Cocina Botánica菜肴令人惊艳，淳朴典雅、无肉也欢。这当然再度确立了柏悦得以鸟瞰全局的资格。 （柏悦的素菜餐厅Gioia Cocina Botánica。） （每份素菜分量都很小，却颇可口。） 阿根廷经济连年不振，2024年的通膨数字高居117.8%，另类总统米莱（Javier Milei）2023年上台之后，推行的“电锯治理”疯狂不堪，大幅削减了公共开支、取消了能源和交通补贴，这些措施对中低收入群体造成了严重影响。2024年上半年，阿根廷贫困率升至53%，创下20年来新高，全国约18%的人口处于极端贫困状态，许多家庭被迫减少在家吃饭的顿数，靠着慈善施粥所维持生计。如此前提下，柏悦的两家米其林餐厅收费都算还好，约为洛杉矶中档餐厅的要价。 （Duhau Restaurante & Vinoteca餐厅。） （柏悦的阿根廷菜餐厅分量大些。） 如今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号称“阿根廷香榭丽舍”的阿尔维亚尔大道（Avenida Alvear），整街黯淡，店内几乎完全没有客人。许多奢侈大牌历经经济波折终于不再回头，除了大道尽头仅有一家门面窄小的爱马仕，其它欠奉。也就是说，路易威登、香奈儿等一众国际品牌在这个城市乃至阿根廷全国竟然全无专卖店，更不要提那些形形色色的奢侈品牌珠宝了。 （素菜餐厅位于酒店大楼底层蔓延至花园。） 那家大道尽头门面窄小的爱马仕，虽为阿根廷硕果仅存的一店，却是“碰鼻子转弯”的小微铺子，相比领土面积仅为阿根廷1/7的日本，都有30多家门店并且多店楼高N层，不可同日而语。弹丸之地的香港也有7家，台湾8家。进入这店，出乎意料地倒有若干低款包袋在售，无一标有“仅供展示”字样（全球几乎所有爱马仕店内女包产品，均标有“仅供展示”字样，完全不卖），平素颇难买到的“菜篮子（Picotin Bag）”竟也忝列其中。 （阿根廷首都唯一的爱马仕店。） 仔细问起如何买法可真被雷到要吐，店方说是或者付现金或者电汇，“今天是复活节假日，银行不上班，因此取不了现金也无法电汇”。如果银行上班，阿根廷比索与美金的比值在1:1250，此“菜篮子”的售价约为4千美金，那比索现金要取出5百万。五百万！点钱都能点到天打雷劈。至于电汇，怎么就能想得出来？真是疯不够。 （爱马仕店内皮包全部可售也算全球唯一。） 回想布宜诺斯艾利斯1913年就已是拉美第一个拥有地铁的城市，人均GDP高居世界前10，锋头甚至盖过意大利、日本和西班牙。如今阿根廷民众的平均月收入仅为474美金（折合3412元人民币），顺位已排在全球70名开外。时局中的苟且，看不到边际。 （阿根廷民众针对米莱的示威一直持续。） （二）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洲际酒店前往柏悦做酒店转换时需乘出租车，在洲际前门低头扫出优步（Uber）应用后还是不免畏惧，我这一路持续查询优步于布市的使用合法性，结果被反复告知其“不合法”。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洲际酒店。） ChatGPT甚至为我列出过布宜诺斯艾利斯与优步曾反复对抗的年份，市府在2016年4月和2023年7月都明确判决优步非法，但AI语意含混地总结说，“为了防止稽查，有的优步司机会让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当地旅游网站也提醒游客：“优步在城内属于灰色运营，优步司机被持有执照的出租车司机袭击的案例时有发生。所以如果优步司机让您坐在前排，请不要惊讶。”无论起因缘何，这都是多不科学的解释？我就此事也问过很多本地人，提起优步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点欲言又止的劲头，“怎么说呢”。这在英文里，就是一句“Well”。Well。 （优步为进入阿根廷可说是历经过多年斗争，受到了来自出租司机们的强力抵制。） 洲际门房看出我的些微踟蹰，一口包揽要代我呼叫出租，这当然也是他们的职责。在此之后我等了不到2分钟，他叫的车就来了。来车是城中街面上最最庸常的黄盖出租，短小精悍到令人胆寒。这玩意钻在车水马龙之中绝对像个鸡贼刺猬，也还带着满面尘灰。右后乘客车座边缘有一大洞，不知是被人烧了的还是被人划了的，司机阴沉着脸，年龄不详且满面沧桑。我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被塞进鸡贼刺猬瘴气飞扬的后备箱中，我猜那个地方车主至少5年之内都没打开过。 （洲际门房帮我叫到满身尘土的黄盖出租。） 早听某苦主说他猴年马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叫过出租，下车时被强索10倍之谱的车费，真想问问司机们到底明不明白在当今这种透明社会，科技早让出租车价这类小咖赤裸得尽人皆知？不知道某苦主最终是否能以官价脱身，这故事却让我一见脸上带着传说的人物，立即神经紧绷。奈何生米熟饭进程已瞬间完成，我眼看着自己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未知的边缘。 （布市街头，玩具一般的小黄盖出租不少。） 临走时洲际门房叮嘱我，前去柏悦的车资约为5000阿根廷比索（折合4美元或者28块人民币），“考虑路上可能会有突发状况，司机如果收6000也可勉强接受”。沿途尚好一路无话，鸡贼刺猬把我永远需要的“慢开”也做到了。到了柏悦，这辆蓬头垢面的小车停在宏伟的前廊之下显得更加猥琐，就在如此颜面无光的关头，这司机回头就说“8000”。发疯明抢？ （柏悦酒店前门高大威武的廊柱。） 迎面而来的柏悦门房这时已把我右侧车门打开，正遇我们在车里正鸡同鸭讲大吵不休，他旋即被揪了进来权充翻译。他说司机的道理是，“因为你有两件行李，所以多收3000比索”。”好你个混蛋。钱数不大侮辱极强。我们两人裹挟着新门房，一波波对吼。 （为了驱逐优步，出租司机曾堵城抗议。） 我在某个硬刚的瞬间忽然觉得怪没意思，算算这号人张口强收的2000或者3000比索折算起来不过一两块美金，我这时冲口而出“只给你6000，多一分不给”。以我心算，6000这数就算还是被坑了点，也就多个几毛美金，“侮辱”虽则侮辱然而小到可以忽略。对方这时也吵疲了，带一脸假装刀子割肉的苦相点头同意。 （出租司机抵制优步的运动长达几年。） 我数出6张纸钞递了过去，这瞬间柏悦门房忽然急了，大叫“6000不是60000，你不能给他多出10倍”。哎妈又是个“10倍”。我当即明白自己竟是在把10000当成了1000，始知人在发飙时竟会轻微失智。后怕当中从6张里面抽出一张10000塞了过去，说是“不用找了”。这人顿时满面春风，我这才看清他年纪尚轻，五官周正。我自己满心惶惶竟然也觉得赚回不少，这导致随后当那位柏悦门房把我送入房间时，我又塞给他10000，并真诚道谢，“不然这点钱全给了那骗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中，我敢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完整保留了旧建筑风貌的柏悦。） 我后来的后来从柏悦去机场时别无选择地硬着头皮试用了优步，这才发现这个应用实操之利索与在美国分毫不差。眼看自己一键按下之后司机自半个街区以外从容赶来，我特么觉得这一切都有条不紊得莫名其妙，法律框定下的瞻前顾后居然纯属杞人忧天。这可就是执法的烂尾了。须知从网络管控到严惩不贷都能辖制违规，那这地方到底有法没法？ （我从柏悦出发在优步上顺利找到车辆。） 从猴年马月某苦主被多收10倍车费到如今我自己与鸡贼刺猬的无聊悲喜，这类遭遇无疑表明这是座法治缺席的城市，泛滥着明目张胆的妄为和理直气壮的敲诈。Please Cry for me Argentina.阿根廷请为我哭泣。 （令人过目难忘的柏悦酒店。） （三）只是我从未说过，我如此偏执地进出柏悦，也想向创办凯悦集团的普利兹克家族富豪成员、现任美国伊利诺伊州长J.B. Pritzker遥远致敬。 （我所敬重的凯悦集团的普利兹克家族富豪成员、现任美国伊利诺伊州长J.B. Pritzker。） 明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现在就开始怀念我已烂熟其每个角落的“南美唯一”。它瑰丽的波及，附带出神入化的隐喻。这竟是凌乱当中和煦的腹地。断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