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开封

怀远—龙行天下看世界

开封的夜，是宋词里跌出的一阕小令。青石板路上浮着千年月色，人在其上走，便也成了宣和画谱里游动的墨痕。

护城河的水是醒着的。灯光落进去，便化作片片金鳞，在微波里翻身。忽有游船剪开水面，那粼光就追着船尾跑，像是汴梁遗民提着灯笼在赶一场夜宴。岸边的垂柳蘸水写字，写来写去无非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旧句子。

鼓楼夜市蒸腾着人间的热气。杏仁茶在白瓷碗里漾出圆月，黄焖鱼在铁锅里咕嘟着盛世的余味。穿蓝布衫的老者守着糖画摊子，铜勺倾转间，一条糖龙便攀上了竹签——分明是《东京梦华录》里逃出来的精灵。穿汉服的少女举着琉璃灯笼走过，钗环叮当，惊醒了蹲在屋檐上的石兽。

大相国寺的飞檐挑着几粒星子。暗处有未眠的僧人在敲木鱼，那声音沉进夜色里，竟与八百年前范成大听见的毫无二致。忽然想起某位词人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此刻的月光，或许正与苏子瞻掬过的同一捧。

夜渐深了，御街的灯笼一盏盏暗下去。恍惚看见沈括的轿影掠过街角，李清照的罗袜沾上夜露。这座城总在将寐未寐时，从现代性的皮肤下透出古意的骨相。

夜色中每一块琉璃砖都含着铅灰色的记忆，晚风翻动时，洒下的清响里还掺着李师师的琵琶余韵。接住所有投向它的目光，再酿成琥珀色的时光浆液，缓缓滴落在观者心头。

转角遇见州桥遗址。玻璃罩下沉睡的旧桥基，在灯光里显出青筋似的纹路。用手指丈量那些宋人踩磨出的凹痕，忽然触到历史粗粝的呼吸。远处现代高楼的霓虹倒映在玻璃上，恍若虹桥两岸的灯笼，与古汴河的水光重叠成双重曝光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