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日记】355《乡纪23-时光褶皱里的爱》

晴儿

《时光褶皱里的爱》

一百年，到底有多长呢？长到一个人用一生尝尽世间冷暖，看尽繁华浮世；一个世纪，到底有多短呢？短到一个人出生、离世、湮没于万丈红尘之中。

2025年04月16日（农历三月十九），清明节后、谷雨的前几天，一百零二岁的外婆安享地走了。

外婆走的时候，田地里小麦正在结麦穗、养麦花，因天气有些干旱，有人在给麦子浇水，有人在打农药。我以为一向康健的外婆会陪我们走很久，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没能陪她的儿女、孙辈们过完这个春天。

外婆是婆婆的母亲。我嫁过来那年没多久，婆婆把外婆接到家里住了两个月，因此我得以和外婆有亲密接触的机会，第一次见面，便对外婆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那时候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行动不便，走路常拿着小拐杖，但精神相当好。她总说自己是“老古董”，但我觉得，她把日子过得像块温润的老玉一样温婉。

大多数时候，外婆是沉默的，但只要我们坐在她身边，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从前的光阴，讲在那些忍饥挨饿的岁月里，她和外公、舅舅、姨姨们艰难度日的故事。

记忆中外婆从未叫过我的名字，我相信她也不记得我的名字，可能受旧时代称呼的影响，她都是叫我外孙媳妇或者叫娃他妈，毕竟我不是她的孙女，加上年岁大了，所以不记得名字也正常。

但八十多岁高龄的外婆，仍记得我婆婆和我家先生小时候的很多事，她皱纹里藏着的故事，简直比村口老槐树的年轮还要密。

每次婆婆接她来我家，我会经常坐在她床边，她用枯枝似的手拉着我的手，或轻轻摸我头发，说我的头发又黑又亮。有时候会把桂花糖塞我兜里，那糖纸在她床头躺着，泛着暖黄的光。

外婆生于一九二几年，当时新中国还未解放，生活相当艰苦。后来结婚生子，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大家子吃穿都是问题，但凭着勤劳苦干，外婆和外公还是顺利地把孩子们都养大了。

她虽不识字，但生活中的知识却很渊博。因为她经历过抗战岁月、经历过十年动乱、经历过自然灾害年、经历过土改、经历过改革开放、经历过许多我不知道的变革，又和我们一起经历了近几十年来中国的风云岁月。随便一段历史说下来，都能讲上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

有一年冬天，婆婆又接她来我家，她指着窗台上的花说：“人啊，就像这花一样，埋在土里时闷得慌，开花了才知道活着多好。”她挪动着年轻时裹过的小脚，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给我讲在动荡年代走过饥荒与战火，用破搪瓷缸养蒜苗，在地锅里熬煮野菜粥的往事。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都是她与命运讲和的温柔写照啊。

后来搬家，婆婆再接外婆来家里住，不再和我们同住，见她的机会自然少了很多，但每次去看她，我都喜欢给她买软糯的蛋糕、香蕉、饼干。

外婆的身体一向还好，没什么大病，却抵不过岁月的召唤，她在一年年地老去，变得更加沉默，百十岁的她常常忘记刚刚说过的话。

如今外婆的生命停在了第一百零二个春天里，也是我们晚辈能预料到的，毕竟每个人都不可能长生不老，能够寿终正寝已是很好的结局。

四月的春天里，天气还不太热，当然也不冷。中午坐在外婆的灵堂前，突然感悟：原来真正的离别不光是生死相隔，更是再没人把外孙媳妇个称呼叫得那样软糯，再没人用她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从前的故事了。

后来有风穿过廊檐，有雨打湿地面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婆婆和外婆，有些调子可能已被岁月揉得松散，却永远在记忆深处轻轻摇晃。

外婆，您看这人间的花开了又谢，是多么变化无常啊，但您种在我心里的温暖，却永远都不会凋零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