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文/周德南</p> <div>我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夕阳晚霞的照片，沙龙群主小宇同学评论说：“你知道发晚霞照片意味着什么吗？”我看了一辈子的夕阳晚霞竟然没想过意味着什么，我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最后一抹玫瑰色，记忆突然被烫出个洞，铅厂鼓风炉的轰鸣声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div><div><br></div>十六岁之前的个旧市，是座被群山环抱的摇篮。老阴山与老阳山像两尊沉默的守护神，东边的山脊在天亮前就吞下旭日，西边的峰峦总在黄昏前截断夕阳。少年时代的天空是裁成方块的蓝布，直到命运的车轮将我碾压抛向鸡街铅厂——那个坐落在开阔平坝上的钢铁巨兽。<div><div><br></div></div><div>我在鼓风炉上当炉前工，有时候在鼓风炉楼上推着300-400公斤重的团矿车进料，有时候在鼓风炉楼下进行各种原始而又危险的炉前工作。冶炼金属铅，这个如今令人胆寒的字眼，竟然在我16岁的时候朝夕相伴。</div><div><br></div><div>整个鼓风炉厂区，常年烽烟滚滚，硝烟弥漫。冰铜口，时不时一条火龙奔涌而出，长达十几二十米的金属熔岩，距离它两三米就感觉到不可接近的灼烧高温。渣封口，一条液态金属般的火龙直接流进高压水帘，瞬间被裂变成为黑色细沙被冲走，冰火两重天的碰撞，形成冲天蒸汽。虹吸口，为液态银白色金属铅举行定型仪式的地方，700-800℃的液态铅流入到钢模里，遇到冷却水，瞬间掀起漫天迷雾。</div><div><br></div><div>而在鼓风炉的楼上进行小推车送料，那是完完全全的重体力劳动，一辆小推车两个人上料，运输，称重，进料，一个班下来将近10吨矿料。这种劳动强度和负荷，与码头装卸工人不相上下，而且有毒烟雾的劳动环境极其恶劣。</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正是在这炼狱般的场景里，我发现了通往天堂的秘径。每当上中班进料间隙，我倚在锈迹斑斑的铁栏上，西边无遮无拦的天际便徐徐展开神迹：晚霞不是静态的画布，而是流动的盛宴。橙红云浪翻涌时，我总幻想那是蓬莱仙岛浮动的轮廓；当紫灰色云絮浸染金边，又仿佛窥见敦煌壁画里的飞天衣袂。有个抱着水烟筒的老工人看到我这副模样，有些嫉妒地说，他正在想女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刚刚从浓烟滚滚的进料口进料冲出来，身上还冒着青烟。倚栏远眺时，整片天空正燃烧着奇异的胭脂色，云层裂缝中漏下的光束像通往异世界的阶梯。忽然有只白鹭横穿霞光，翅膀边缘被镀成透明金箔，这惊鸿一瞥的美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在那个瞬间，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你要去看真正的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生迁徙的路线果然朝着东方蜿蜒。在粤北矿山山顶，我第一次看见没有山峦切割的完整落日；出差兰州的飞机航班上，黄河水倒映的晚霞像熔化的液态金属；海南岛最南端的礁石上，暮色中的海天界限模糊成莫奈的笔触。直到定居珠海这个三面环海的阳台城市，才发现少年时期在铅厂仰望的"云海"，原是命运埋下的伏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刻我在滨海栈道的椅子上小憩，看到小宇同学的评论：晚霞常被用作含蓄表达思念或爱慕的意象，所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个君是谁呢？我看了一眼西边的夕阳余晖，回复道："说的对啊，我思念十六岁那个在血与火中寻找云朵的少年，思念所有想要抵达的远方。"我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途中，恰有海鸥掠过眼前，它的羽翼正托着最后一片玫瑰色的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3c6qjv7d" target="_blank">此岸夕阳西下，彼岸旭日东升</a></p> <p class="ql-block">此图用 Midjourney 创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