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车子碾过蜿蜒的山路时,暮春的风正卷着细碎的槐花香掠过车窗。同行的友人忽然指着远处两山夹峙间的村落惊呼,我抬眼望去,只见烟岚轻笼处,一丛苍郁的绿意泼墨般洇开——那便是天津市蓟州区东水厂村的千年唐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见古槐是在一个薄暮时分。青石板路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转过几座古朴的民居,它便猝然撞进眼帘。主干如龙蟠虎踞,皲裂的树皮似铠甲般布满沟壑,最粗处需五人合抱方能围拢。三个主枝向天际舒展,宛如巨鸟振翅,东西向冠幅达十八米,在夕阳下投下婆娑阴影,连带着树下的石磨、木犁都染上了岁月的包浆。村民说,这树植于北魏,算来已有一千六百多个春秋,比村里最年长的老者还要大上几十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唐王东征,路过此地见这槐树枝叶奇伟,便赐了‘唐槐’的名号。”守村的老人娓娓道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星星点点的故事。我伸手抚过粗糙的树皮,指尖触到某处凹陷时,老人忽然压低声音:“这里曾是八路军的藏身之处。”1941年的暮春,抗日名将包森副司令员率部在此养伤,日伪军突然包围村子,子弹擦着槐叶呼啸而过时,战士们正是躲进离地一米的树洞才得以脱险。后来,这树洞成了秘密联络点,情报员们装作在树下纳凉,实则借槐叶沙沙的掩护传递情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到动情处,老人的声音忽然哽咽。那年五月,日军在汉奸带领下纵火焚槐,冲天的火光中,古槐的树干被烧得噼啪作响。村民们哭着往火场里冲,却被浓烟逼得节节后退。就在火势最旺时,天际忽然滚来墨色云团,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不多时竟将大火浇了个透。“鬼子撤走后,树心都空了,我们都以为它活不成了。”老人抹了把眼角,“谁知道第二年春天,枝头竟冒出了新芽,比从前更绿、更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风轻拂,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往事。我绕到树后,看见主干上一道狰狞的疤痕,焦黑的纹路里却挤出几簇新绿,嫩芽蜷曲着向上生长,像是攥紧的拳头。1958年那场十级狂风,折断了东南方向的枝桠,碗口粗的枝干擦着草房屋顶落在三米外,竟未伤到人畜分毫,村民们都说,是神槐在护佑乡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次日清晨,我又来到树下。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青石板上织就金色的网。有游客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有孩童绕着树干追逐嬉戏,几位写生的学生支起画架,将虬结的枝干和新萌的绿叶收进画纸……恍惚间,千年时光在这缕槐香里悄然流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离开村落时,我忍不住回望。古槐矗立在村口,新抽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烧焦的枝杈与鲜嫩的绿叶并存,像是一部活着的史书。它见证过王朝更迭,经历过战火纷飞,也守护着世代村民的烟火日常。所谓“神树”,或许从来不是虚无的传说,而是岁月沉淀的坚韧,是苦难中生长的希望,是人与树、与土地共同编织的生命传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车轮缓缓启动,身后的槐影渐渐模糊,唯有风中的槐香依旧清甜。这棵穿越千年的古树,终将继续在这片风水宝地上,用年轮记录时光,以枝叶拥抱春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图片除署名外均为吉林拍摄)</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