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那片古老而又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坐落着一个名叫杨家营的村庄。村里有位卖鸦片烟的杨经邦,这便是我的曾祖。曾祖的父亲是前清贡生。因而,曾祖在其父亲影响下,从小便立志通过科举扬名天下。怎奈自科场失意后,便与鸦片烟紧紧交织,命运也因此被染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曾祖经营着鸦片烟馆。在那个动荡混乱的年代,这营生虽不光彩,却也让他的日子比大多数农户过得宽裕。每当夜幕降临,烟馆里便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照出那些骨瘦如柴的烟鬼们迷离的眼神,他们沉浸在鸦片带来的虚幻快感中,仿佛忘却了世间的一切苦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然而,曾祖虽靠卖鸦片为生,自己却从不沾染这东西。他时常一脸严肃地告诫子孙:“这鸦片就是个无底洞,一旦沾上,这辈子就毁了,你们谁都不许碰。”那语气中,既有对鸦片危害的深刻认知,又饱含着对子孙后代的殷切关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年三十,本是阖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可曾祖的烟馆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农户,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渴望。他颤抖着声音说:“掌柜的,俺拿这把菜刀换点大烟,行不?俺实在是没活路了。”曾祖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挥了挥手,冷冷地说:“去去去,大过年的,别在这捣乱。这鸦片是你拿把破菜刀就能换的吗?”农户苦苦哀求,声音带着哭腔,可曾祖不为所动,最终把他赶了出去。农户走后,曾祖嘴里嘟囔着:“真是晦气,大过年的碰到个穷鬼。”那一刻,他或许未曾想到,自己的冷漠,也是这个苦难时代的一种悲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光匆匆,曾祖的人生度过了四十九个春秋。然而,他的生命却在这一年戛然而止。有人说,是他卖鸦片造了太多的孽,被折了阳寿。他的死,在村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只是那烟馆从此关了门,仿佛那段罪恶的过往也随之被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曾祖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便分了家。老三就是我爷爷,他年纪最小,为人善良且彬彬有礼。分家之后,三兄弟便各过各的日子,各自在这艰难的世道中挣扎求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42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灾荒如一头凶猛的野兽,席卷了这片土地。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铅板死死压着,终日不见阳光。大地干裂,像被无数把利刃割开,纵横交错的裂缝触目惊心。田野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枯黄的秸秆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绝望。村庄里到处都是饥饿和死亡的气息,人们瘦得皮包骨头,眼神空洞而麻木,宛如行尸走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大哥杨数珍,原本是个勤劳善良的庄稼汉。灾荒来临后,他的生活陷入了绝境。家中能吃的东西早已被吃光,妻子饿得面黄肌瘦,年幼的女儿瘦得皮包骨头,哭声都变得有气无力。数珍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在干涸的田地里寻找野菜,在荒山上挖掘草根。可野菜越来越少,草根也被挖得差不多了,一家人的肚子依旧填不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饥饿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紧紧地缠绕着数珍的身心。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悄然萌生——去邻村偷点吃的。他趁着夜色,像一个幽灵般偷偷地出了村子。月光洒在他身上,投下一个孤独而又凄凉的影子。他在崎岖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惧和不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终于到了邻村,数珍轻手轻脚地摸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外。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翻过了院墙。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数珍猫着腰,朝着粮仓的方向摸去。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粮仓的门时,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被几个人死死地抓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抓贼啊!”有人大声喊道。顿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群人围了过来,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数珍被按在地上,他低着头,羞愧和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一位和善的老太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仔细地看了看数珍,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咱老杨家侄孙吗?”众人听到老太太的话,都愣住了。老太太赶紧让人松开了数珍,心疼地说:“孩子,你这是饿坏了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啊。”说着,她转身从粮仓里拿出了一些粮食,塞到了数珍的手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然而,数珍偷东西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他三叔定邦的耳朵里。他三叔是前清考取过生员的老学究,一生都把礼义廉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在他心中,杨家的名声和规矩就是不可逾越的天条。得知此事后,他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召集了杨家族人,要在祠堂里对数珍进行严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祠堂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族人们围坐在四周,脸色阴沉。三叔坐在主位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和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手指着数珍,声如洪钟般愤怒地说道:“咱杨氏一门,自大明永乐年间移民以来,仅生员就出了一百多位,咱是诗书传家,岂容你辱没家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被带到了祠堂中央,他低着头,双腿不停地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三叔,我知道错了。我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为了让妻女活下去,我才鬼迷心窍去偷东西。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的两个兄弟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三叔放过大哥。他们哭着说,父母早逝,是长兄如父,操持着让他们成了家。族人们也纷纷落泪,有人小声求情:“三叔,不是被逼无奈,谁肯去偷盗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叔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偷就是偷,这是原则问题,不严惩,杨家规矩何在?日后子孙皆可效仿,成何体统?”他一锤定音:“活埋!”并邀全族人前去观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的妻子和女儿听到这个决定,顿时哭成了泪人。她们扑到数珍身边,死死地抱住他。妻子泣不成声:“他是为了这个家啊,三叔,您就饶了他吧!”女儿也哭喊道:“爹爹,我不要你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望着妻女,心如刀绞。他想安慰她们,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们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不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的两个兄弟还想再求情,却被三叔严厉的眼神制止。他们无奈地站起身,颤抖着拿起锄头,朝村外走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被带到了村外的一片墓地上。那是杨家祖茔,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就像一个张开大嘴的恶魔,等待着吞噬他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望着那个大坑,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他想起了妻子和女儿那无助的眼神,想起了曾经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时光。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还能看到妻女的笑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叔站在一旁,表情严肃而又冷漠:“数珍,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怨不得别人,别怪三叔心狠!到了地下,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吧。”说罢,他在其大哥杨经邦墓前郑重地跪下,老泪纵横:“大哥,我把咱杨门的不肖子给您送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珍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泥土一点点地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妻子和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愧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最终,数珍被无情地埋葬在了那个大坑里。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旁哭得昏死过去。这场荒年的悲剧,不仅带走了数珍的生命,也带走了一个家庭的希望和幸福。而封建礼教的枷锁,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让人感到无比的悲愤和无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爷爷站在一旁,看着大哥被埋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心中充满了对大哥的愧疚和对命运的无奈。他知道,在这个灾荒的年代,每个人都在生死边缘挣扎,而大哥只是这无数悲剧中的一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灾荒依旧在继续,杨家营的人们依旧在饥饿和死亡的阴影下艰难地生存着。爷爷带着家人,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努力寻找着一丝生存的希望,他卖掉了分家得到的十几亩田地,用这钱做本金,靠蒸馍卖馍终于度过了漫长的灾荒!他时常会想起大哥,想起那个被封建礼教和灾荒吞噬的生命。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让他们不再遭受这样的苦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而那曾经的鸦片烟馆,早已破败不堪,成为了这片苦难土地上的一个耻辱的象征。它见证了这个村庄在灾荒和封建礼教双重压迫下的悲惨命运。这究竟是个人的悲剧,还是时代和封建礼教共同酿成的苦果?在这无尽的苦难中,人性的挣扎与无奈,如同夜空中闪烁却又微弱的星芒,让人在悲愤之余,陷入深深的思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