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丰与民丰，——民丰故事

一休

　　知道民丰造纸厂历史的人，都知道民丰早期叫禾丰造纸厂，是由著名社会活动家褚辅成创建的。但禾丰后来为什么改叫民丰？民丰的创建者又是谁？禾丰改民丰前后的艰辛与困苦又有那些？凡此种种，后人知道的很少。

嘉兴藉民主人士褚辅成，嘉兴人宣传和了解较多，但宁波藉著名爱国实业家，民丰创建者竺梅先老人，嘉兴人却很少知道。今天就讲讲早期禾丰与民丰，讲讲在嘉兴这块土地上，20世纪20-30年代，褚辅成和竺梅先两位令人敬仰的先生在民丰的跌宕起伏故事。

　　1922年10月，褚辅成（1873-1948）长子褚汉雏（也叫褚凤章）获美国电机硕士学位，学成回国，褚辅成考虑在嘉兴筹建纸版厂，发挥长子一技之长，加之市场对纸版的需求量增加。其中黄纸版销路最大，而技术要求不高，原料稻草遍布杭嘉湖平原，利润则比其它产品高。

当褚辅成1923年发起创办禾丰时，苏州华盛、杭州武林、天津振华三家纸版企业已建厂并投产。

褚辅成并没有足够资金，他是嘉兴南门人，遂向南门亲戚邻居拉股集资，开米行的店主徐老德、王赞庭，还有在农村的数十家亲戚，股资大小不等，凑足近10万银元。另有嘉兴甪里街乡坤盛亮周（以土地22亩抵股资）、徐景伊、高叔荃、平湖黄畏三、常熟杨孟龙、陈良卿等豪绅入股，终筹得银元36万元。

1924年2月18日禾丰向上海茂生洋行订购美制4圆网多烘缸造纸机一台及机器附属设备。主要设备9月6日到厂。

《申报》1924年3月1日报道：禾丰纸厂创立会于昨日成立……盛亮周为董事长，董事会推举陈佑之（陈良卿之子）为总经理，褚凤章为协理。

1925年7月，禾丰厂开始试车，8月投产，全厂职工178名，产品主要为黄版纸，最高日产量12吨。其时国内已有6家在生产黄版纸，年产量达2.95万吨，当时，日商趁中国卷筒纸板没有关税之机，在沿海倾销，国内同行竞相削价，致使价格暴跌，禾丰厂自投产起就产品积压，出现严重亏损。

屋漏又逢连夜雨，东栅民众因禾丰厂造纸废水排放致饮用水污染而冲突频发，请愿、罢市，上告，矛盾不断，仅污水事件《申报》1925年11月22日至1926年8月4日八个多月就有15篇报道。

期间又有多起债务纠纷诉之报端，如1927年7月，上海临时法院判禾丰造纸厂欠茂生洋行美金4.5万元，“……如禾丰造纸厂延不清偿，保人陈佑之、盛亮周、查仲康、丁梓仁、褚汉雏五人负连带责任……”

一边是产品积压，废水排放冲突疲于应对，一边是债务官司缠身焦头烂额。

从1925年8月投产至1927年底两年余，禾丰负债40余万元，已资不抵债，依据当时法律，禾丰厂宣告破产清算，请求保护。当时国内6家黄版纸厂停业了4家，禾丰是最后一家投产，最早一家申请破产的。

1928年初，由褚辅成、黄畏三担任破产清理人。5月21日清理人律师黄维墉出面，将厂房、机器、土地及附属品出租给上海竟成造纸公司一年，禾丰厂改名为竟成第四造纸厂，竟成厂老板王叔贤，其父是民国初年上海三大买办之一王一亭，日资背景深厚，巳逐渐取得纸版垄断地位（当时天津振华为竟成二厂，苏州华盛为竟成三厂，杭州武林为竟成五厂）。

按租赁协议，租金1000元/月，月结月清，但王叔贤拖延多月不予付清。1928年冬，禾丰厂向王叔贤提出终止租厂合同。但王拖延执行。

当时禾丰厂因欠银行贷款，曾将房产抵押给嘉兴县商业银行。王叔贤得知后觉得有机可乘，串通银行，银行以清理禾丰厂债权为由，诉之嘉兴地方法院，招标拍卖，设法低价得标，将禾丰厂占为己有。

1928年11月29日《申报》刊登拍卖公告：“禾丰厂因渐至亏蚀倒闭，嗣经债权人申诉，地方分院业奉鉴定价格，标卖偿债，核定厂屋及机件等最低标价洋55725元，地基22亩，最低标价洋6600元，至12月10日止为标卖期间。”

禾丰厂投资为36万元，虽经3年折旧，但上述两项核定最低标价62325元，仅为投资的零头，明显是趁火打劫，同时，拍卖从11月29日公布，到12月10日截止，仅12天，几乎没给竞标人准备时间。不仅如此，为了让更少的人知晓禾丰厂拍卖公告，王叔贤买通法院贴布告的人，布告贴在不引人注目的冷僻处。知道的人越少，王叔贤越容易中标。手段毒辣，岌岌可危的禾丰厂即将被吞没。

据禾丰厂老职员周捻春回忆，当时他任会计材料股长，恰巧上厕所时看到拍卖布告，便从墙上撕下布告，回厂报告董事长盛亮周，盛立即派他到上海报告褚辅成。褚获悉赶紧召开董事会商讨对策，指出法院擅自允诺，单方拍卖后果的严重性。会后，褚辅成又马上向嘉兴县地方法院院长任家驹发电报，指出禾丰厂已破产清理期间，不能单独由银行拍卖，要求立即停止拍卖。

由于褚辅成依法据理力争，且又是名望人士，法院停止了拍卖，王叔贤计谋未得逞。

债务压身的禾丰厂，已无活过来的可能。董事会决议尽早寻找可靠买家，出售残值，偿还债务。褚辅成通过应季审认识了竺梅先（1889-1942） ，两人都是中国同盟会成员，在维护民族工业、实业救国上有共同见识，一见如故，终成莫逆之交。

竺梅先13岁从宁波奉化到上海南京路五金店当学徒，受过商业经营的启蒙，青年时经营呢绒店，创办纸盒厂和印刷所，又在山东合伙经营过生意，积累一定资金，又有相当的企业管理心得。

褚辅成向竺梅先摊出了禾丰厂面临的绝境。此时的竺梅先正筹划经营实业的切入点，又对纸张品种、原料和国内市场等比较了解，再跟金润痒一起到工厂考察后，双方洽谈，最后以28万元转让工厂，与拍卖的6万余元形成巨大差别。

1929年初，《嘉兴商报》和《嘉兴民报》都刊登了工厂转让启事，1月16日，竺梅先以民丰造纸股份有限公司名义正式与禾丰厂签订买卖契约。

由于竟成厂王叔贤以租期未到为由，拒不移交禾丰，后经过法律诉讼解决，以至民丰的创立会一直到1930年3月才在上海举行。

褚老先生1923年创建的禾丰，历经六年，多灾多难，麻烦不断，挫折接连，他一辈子只搞过这一次实业，结局如此不堪，令人唏嘘。竺梅先的及时接盘，让民丰从此在艰辛中不断拓展，逐步走上了发展之路。

　　禾丰与民丰，一字之改，竺梅先接手后的民丰，逐渐换了天地。

首先是股权和资本金层面，1930年3月民丰资本为50万元，竺梅先认股12.5万，宁波同乡，也是以前合作伙伴金润痒认股6万，褚辅成和黄畏三两人，代表禾丰债权人认股10万，全体股东100人左右。

近期网上流传的《杜月笙与嘉兴民丰造纸厂》视频，说杜大佬对民丰有“再造之恩”，从我查史料，杜月笙1935年入股民丰有记录，说“再造之恩”缺乏依据，但他的入股扩大了民丰影响力是一定的。

组织架构层面，推选上海市财政局长徐圣禅出任董事长，竺梅先任经理，金润痒任协理，孙定阳任厂长，褚凤章任顾问工程师。这个结构含义深远。

生产经营上，1930.3月恢复生产后，产品以船牌为商标，经国民政府商标局核准，发给了13195号商标注册证，专用权20年。这为民丰以后的发展埋了伏笔。

1931.5竺梅先和金润痒联合苏州大华纸厂，承购杭州武林纸厂，改名华丰（武林欠电力公司高额电费被法院拍卖），民丰华丰在上海成立总公司。

1932年春，民丰华丰牵头，联合苏州华盛，大华，天津振华等5家纸板厂（惟王叔贤的上海竟成无意加入），组成中国纸版同业联合会，下设国产纸板联合营业所，金润痒任所长，10月五厂签订为期5年的《国产纸板联营所章程协定》，章程对各厂生产品种进行分工，所需原料（稻草除外）统归联营所代购，产品由联营所统一作价经销，利润按产量比例分配，发生滞销轮流停产，损失由联营所补贴。

同时，将国内过剩黄板纸出口至新加坡，泰国，印度等，与日货竞争，亏损由联营所承担……

联营所成立后，既控制了黄纸板产供销，消除同业倾轧，又抵制了日货垄断，市场开始稳定，价格回升，从每吨52元（最低时37元）上升到90元，联营所产销和价格同盟效果明显，各厂受益颇大。上海民华丰总公司威信日增。

在人才引进和新品研发上，留学德国专攻造纸的陈晓岚被邀进厂，任总工程师，浙江大学化工系教授潘承圻兼职技术顾问，他俩负责新品薄白纸板攻关。陈晓岚从德国引进直径三米镜面大烘缸，反复试制后，1934年薄白板纸新品成功，日产25吨，船牌薄白板纸风行全国，供不应求，盈利颇丰。船牌商标开始发挥技术专利作用。

薄白板纸的成功增强了竺梅先开发新品的信心，1934年11月经董事会通过，决定增资并开发新产品卷烟纸。由陈晓岚负责设计，从德国引进成套造纸机，从英国订购发电机组，向国民政府申请了生产卷烟纸专利权。聘请奥地利工程师恩槎来厂指导设备安装和试产。当年民丰会堂边上小洋楼，就是为奥地利专家建造的。

与此同时，人才培养同步进行，1936年3月民丰第一届技术训练班开学，第二年第二届新学员招生，由总工程师陈晓岚任教。

此时民丰进入了发展快车道。特别1936.3卷烟纸成功投产后，竺梅先用船牌卷烟纸制作卷烟，跟进口卷烟混合，请各大烟厂反复试吸，普遍把民丰纸卷烟当成进口纸卷烟，船牌卷烟纸获得极大信任和成功，各大烟厂和洋商烟草公司也向民丰订货，产品供不应求，利润丰厚，从此开创了优质国产卷烟纸先河。

从1930年到1936年，从禾丰到民丰，从濒临倒闭到生机勃勃，这是奇迹的七年，如果没有日本人1937年轰炸民丰，占领嘉兴，奇迹还会继续。

一百年过去了，竺先生创建的船牌卷烟纸，至今仍是民丰的拳头产品，至今仍是“中华”“黄鹤楼”“利群”等名烟的首选用纸。这张纸养活了数代民丰人，真正成为了传奇。

竺梅先老人在股本结构上的用心，船牌商标的注册和对专利的重视，成功组建产供销联营同盟，专业人才的引进，新品的研发，高新设备的添置，高端熟练技工的培养等一系列远见卓识和正确决策，让同一片蓝天下的同一个企业——禾丰和民丰，有了天壤之别。

如果说褚辅成是播种了民丰种子的先贤，则竺梅先就是培育，耕耘，浇灌民丰，使其长成百年大树的智者。

近年，宁波市出版了《竺梅先传》，并把他抗日期间成立国际灾童教养院，倾其家产救助了600多名灾童的事迹拍成了电影，进行弘扬和宣传，甚感欣慰。

我们夫妇跟众多民丰人一样，一个家族数代数十人在民丰工作，他们奉献民丰一辈子，也受益民丰一辈子。回顾百年民丰，作为后人的我们，理应向褚辅成和竺梅先等前辈，深深鞠躬致敬！

写于2025.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