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洋铁壶

极光

hăn——yāng——tiē——hù、lăi āi——……
　　随着一声长长地吆喝声，一个担着挑子的老者出现了。挑子前面的箱子里插着一段小道铁(注1)和一些碎铁皮，挑子后面挂着一个冒着烟的小火炉。

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现在哈尔滨道里区街头小巷的一幕。老者是一位走街串巷的洋铁匠，也称焊洋铁壶的(注2)。他是一个山 东人，要不是有点驼背，一定是大个头，戴着一顶破毡鸭舌帽，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一只眼睛里长满了玻璃花，从塌陷的两腮和干瘪的嘴唇可以看出嘴里已经没有了牙齿，操着一口山东腔，唱着一支“焊洋铁壶的” 歪歪调。
由于他的样子怪怪的，吆喝声也怪怪的，所以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一群小孩，孩子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嬉笑着，老者时不时回过头来，冲着孩子们做鬼脸大吼一声，胆小的孩子看见他那玻璃花的眼睛，吓得扭头就跑。
其实老人挺善良的，焊洋铁壶的手艺也是嘎嘎地，大人们都喜欢他。每当他那拉着长腔的吆喝声传到了我家的院子里，姥姥就会对 我说：“铁蛋，快去把那个老爷爷叫进来”。原来家里那把洋铁壶又烂了几个窟窿。
只见那个老爷爷放下挑子，用一个小钩子伸到那个冒着烟的小炉子里豁弄了几下，炉子里冒出了火苗，接着将一个小锤子样的东西 放进火里，然后用一段破锯条在漆黑的壶底上刮来刮去，直到有窟窿的地方露出白色的铁皮。他那长满老茧的手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一个装着黄水的钢笔水瓶里蘸了蘸拿出来抹在刚才刮过的地方，顿时铁皮上冒起了小泡泡，还有一股白烟。最后，他将“小锤子”从火炉里拿出来在地上蹭了蹭，往一条白色的 铁棍棍上一触，那个小棍棍像洋蜡似地熔化了，再用“小锤子”蘸着亮晶晶的“腊滴”往窟窿上一放，那个窟窿就神奇的不见了。我非常细心而又耐心的看着老爷爷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把所有的窟窿都焊好。
以后一听见吆喝声我就会跑出去，即使不是我家的壶坏了我也会看他给别人家焊东西。 老爷爷不光会焊洋铁壶,他还会拿一把能剪 铁的剪子将铁皮剪成奇形怪状的样子，放到那个小道铁上，再用小锤子叮叮当当敲上一 阵，过一会那些铁皮就变成了一把洋铁壶，或是一个圆铁桶，或是一个大铁盆。
我好奇的问老爷爷那个放在火里烧的小锤子和那个“铁洋蜡”样的东西是什么呀?
“那是烙铁和焊锡”。
“还有那个小瓶瓶装的是什么药水呀？”
“那是坏水(注3)，可别碰它，那东西可厉害了，你看看我这眼睛就是让它烧坏的”。
强烈的好奇心使我每每越越欲试，看看我自己能不能将小窟窿焊上，甚至央求妈妈给说情，朝老爷爷要点焊锡和坏水，可是最终也 没能得逞。
　　后来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将废牙膏皮子(注4)放在空罐头盒里用火烧，过一会儿牙膏皮子熔化了流出了亮晶晶的铅滴。我如获至宝如法炮制，用炉钩子(注5)代替烙铁放在火里烧红，将“炼制的焊锡”摁在铁皮上用炉钩子烫化，对了，再加点醋当坏水。“焊锡”是化了，熔化的铅滴像水珠一样满哪乱跑就是不往铁上沾，又用酱油甚至尿代替坏水试验，还是不行，我失望了。

当我稍大一些的时候，大概是上小学四年级，有一次挖废铁偶然得到了一小块铜，我如同挖到了金子，急忙带回家里，绑上一根铁丝当把手，朝思暮想的烙铁做成了,焊锡是平时洋铁匠们干完活地下散落的小滴滴积攒的，只是坏水还没有着落，听说百货公司里有卖焊油的，就用积攒的零钱买了一小盒。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完成一个“DIY”（注6）的生产过程了。开始我用它安装焊接矿石收音机(注7)的线路，后来又用它焊接电子管收音机、半导体收音机；只是因为烙铁体积太小，加上焊油不给力，也只能焊一些搪瓷缸上的小窟窿。
再后来我上班进了工厂制做了正规的火烙铁，焊锡和“坏水”也不难得到。我也会学着老爷爷的样子用薄铁皮在道铁上做成各种各样 的器皿，亲戚邻里和同事们家里的锅碗瓢盆坏了，我就拎着我的“家伙什儿”去为人民服务。
开支后我买了电烙铁，装电视机和修家电也鸟枪换炮了。
焊接技术(当然指的是锡焊)久经磨炼，也是“炉火纯青”了。
当今社会发展了，那些洋铁壶，“喂得罗”(注 8)，倭洋盆(注9)
早已不见了踪影，各种家用器皿都由塑料和不锈钢替代了，焊“洋铁壶的”只是老人们讲的一个故事，我的那把火烙铁只是故事里的一 个章节。
　　我时常会回忆起那个担着挑子走街串巷的老爷爷和他吆喝的“歪歪调”，这是否是我选择人生道路的启迪呢？
hăn——yāng——tiē——hù、lăi āi——……
焊——洋——铁——壶、来哎——……
极光 2011-11-11
注1、一种小号的铁轨，用来做钣金活的辅助工具。
注2、洋铁即镀锌铁板，也称雪花铁。日本侵略中国后也带进了镀锌铁，当时老百姓称之“倭洋铁”并延续叫到建国初期。顾名思义用洋铁皮做成水壶叫洋铁壶，壶体上小下大呈圆锥形，壶嘴也是直的，斜插在壶身底部，壶底易腐烂。
注3、一种由盐酸和锌配制的助焊剂，因有较强的腐蚀性，俗称坏水。
注4、最早用来装牙膏的容器是用铅皮制作的，俗称牙膏皮子，因为铅有毒，后来改为铝材料，现在为塑料制品。
注5、烧煤炉用的一种铁钩，用细钢筋制成，一 头弯成90°的钩状，另一端弯成把手。
6、DIY是英文 Do It Yourself 的缩写，也可译为自己动手做。
注7、一种非常简单而又古老的收音机，因里面的检波元件采用天然矿石(方铅矿)制成，所以称之矿石收音机。
注8、早年间由俄罗斯传进中国的一种水桶、上大下小圆台型，由镀锌铁制成，俄语为译音喂得罗。
注9、见注1.用“倭洋铁”制成的洗衣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