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洛《遂城八景册序》考论

云影峰光

郑洛《遂城八景册序》考论

郑洛《遂城八景册序》考论

康熙安肃县志卷三艺文刊有一篇郑洛《遂城八景册序》，其作为明代历史文献，蕴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信息和家族记忆。笔者通过梳理文本记载、钩沉相关史料，结合明清方志记载与人物生平考述，对该序文涉及的文献源流、人物关系及文化意涵进行系统性考证，揭示其在明代文学史与地域文化研究中的独特价值。

一、《遂城八景册》的文献源流考辨

原文： 郑洛《遂城八景册序》

遂城八景册，先从大父中丞宦越中所辑也，时先大夫方从游，故册额四字乃其亲笔，计岁月甫六十载，卷帙乃旁落矣。万历癸酉，余读礼盧次，蠡吾冯道行赎此册于淸苑市肆中，乃还璧噫伤哉。先中丞以遂城为祖父起家之所，故宦游所至不忘桑梓，因考古迹分八景，托笔名家以图不朽。余读寿张殷石川公文集，载所为遂城八景序，今家笥中不闻有此作，因知先中丞敭历所为，遂城标题不止此而亡失，亦岂特此册巳哉。今所存什一千百者，惟此册与甌滨王太史诗卷及县衙壁间秦公昂石刻耳。

夫先人不能忘桑梓，子孙乃敢轻手泽，今幸得之于既失之，余为吾子孙者可无永监，与其珍重之哉，吾遂故古那也，建置虽废，山川风物讵可无纪。先中丞为御史，折逆阉，抚西夏遏强藩，辙迹所至，风节政事为当世称。此册篇章虽无几何，固前文人精神意气所遗也。藏之家塾，足志不忘，且以备观风考古者，闻遂之遗迹焉。（320字）

《遂城八景册》的成书过程呈现清晰的家族传承脉络。据郑洛自述，该册原为其祖父中丞公郑阳宦游越中时所辑，当时其先父郑昱相随。郑阳（1462-1530），字宗乾，号松崖，弘治己酉科进士，历任夏津知县、御史、四川按察使等职，以刚正清廉著称。其宦迹遍及川陕甘等地，所至之处皆有政声，卒后祀乡贤祠。值得注意的是，郑阳与彭泽曾同任浙江按察司副使，二人皆以直谏闻名，这种仕途交集或为《遂城八景册》的文化品格注入了刚健之气。

关键文献佐证：

> "遂城八景册，先从大父中丞宦越中所辑也，时先大夫方从游，故册额四字乃其亲笔，计岁月甫六十载，卷帙乃旁落矣。"（郑洛《遂城八景册序》）

> "郑阳，字宗乾，授知夏津县，刑清政举，吏民畏而爱之……迁山西布政使，转左布政使。升巡抚宁夏，甫一载，擢陕西，风纪肃然。"（《康熙安肃县志》）

万历癸酉年（1573），郑洛在为其母守孝期间，于蠡县冯道行处购回散佚的八景册。冯道行其人未见正史记载，但蠡县县志载有冯兰、冯贯等冯氏族人，其中冯贯为成化甲辰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推测冯道行或是当地望族后裔。此次发现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正如郑洛所言："今所存什一千百者，惟此册与瓯滨王太史诗卷及县衙壁间秦公昂石刻耳"，足见明代中后期遂城文化遗存的保存状况。

关键文献佐证：

> "万历癸酉，余读礼盧次，蠡吾冯道行赎此册于清苑市肆中，乃还璧噫伤哉。"（郑洛《遂城八景册序》）

> "冯贯，蠡县人，景泰甲辰进士，授御史，秉公执法，风裁凛凛，升大理寺丞，寻为本寺卿。"（《蠡县县志·人物志》）

二、人物关系的多重交织

郑氏家族与遂城地域文化的关联通过多重人物关系得以强化。郑阳不仅是《遂城八景册》的肇始者，其与殷云霄的交往更凸显文人群体的精神共鸣。殷云霄（1480-1516），字近夫，号石川，弘治十八年进士，以直言敢谏著称，其《古遂八咏序》强调"感者忧世，适者存己"的辩证关系，与郑阳"折逆阉，抚西夏"的宦绩形成呼应。这种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传承，在《遂城八景册》中通过书画题跋得以具象化。

殷云霄

古遂八詠序

殷子曰：因于物而情生焉！情之用广矣！君子惟其感与适为多也。惟感也！故能穷古今之变惟适也！故能极心性之和荒于物者，匪适弗得千情而因物以戚者，匪感之正古今者物之化也。心蕴为性，性发为情，情动以物滞于物之化也。㤀其心者，惟知七八已焉！耳彼忌其心者谓之无情，情与已俱存已而情也。久于已巳㤀而情存者，千万世可识也。彼忘其心者亦徒无已焉。耳或曰：用世者其感多忘世者，其适多。

殷子曰：物与情相离也！感与适相通也。千载之上，千载之下，其得也。必有所以得其失也，必有所以失，得失之迹显矣。异者气之分变者，化之穷其得其失有弗可以弗得弗失者而况。吾之得失吾可以有得而无失邪。而况物之得失，彼我无与也。而谓惟彼以感匪彼无适者，未识君子之情也。

黍稷离离观化之虑深泌之洋洋，假物之用广感者世之，警适者已之定，又曰：副使郑公家于遂其出而仕也。有弗忘于遂，于是有古遂八咏之作。余观其出而仕也，惟其事于国于民者而为之。其于国于民而弗得于怀其忧，其于国于民弗得于怀，弗变于已以遭斥逆于世者屡矣！而公未改其乐也。余观其出而仕也，可以知其弗忘于遂也。是故感者忧世之，公适者存已之大。

这篇《古遂八詠序》围绕“物”“情”“感”“适”等展开论述。先是阐述情因物而生，君子多有感与适，指出感能洞察古今变化、适能达心性之和，还探讨了心、性、情与物的关系，以及不同对待心的情况。接着讲物与情相离、感与适相通，得失有其缘由，得失之迹明显。最后提及郑公出仕不忘家乡遂地，有《古遂八詠》之作，其出仕做事为了国家和民众，虽遭斥逆却不改其乐，由此体现出感是忧世、适是存己的道理。

关键文献佐证：

> "殷子曰：物与情相离也!感与适相通也……余观其出而仕也，可以知其弗忘于遂也。"（殷云霄《古遂八詠序》）

> "郑阳与彭泽都曾任浙江按察司副使"

值得注意的是，郑洛的叔祖父郑阳与王瓒的直接联系，来源于其二人都曾卷入与宦官刘瑾的争斗。

郑阳“巡按河南，瑾贼纳赂夺民田，而归之宗藩，公执法拒之，遂击，狱谪旌德主簿，寻转知濳山县。瑾伏诛，迁四川按察司佥事，升浙江按察司副使，湖广按察使。（《康熙安肃县志》）

王瓒，字思献，永嘉人。颖悟博学，有长者度。中弘治乙卯乡试第三人，丙辰进士及第第二人。授翰林院编修，纂修会典国史，司教内书堂。正德丙寅升侍讲，充经筵讲官，进讲《论语·举直错诸枉》章，举宦官官妾以讽，微指瑾也。瑾怒，捏旨诘责，赖有解之者得释，迁国子司业。瑾诛，进南祭酒，讲明正学，著四书五经诚敬等箴，四方诵法焉。癸丑，改北祭酒，擢礼部侍郎。时车驾数巡幸，储位久虚，乃疏请育宗室一人于宫中，并乞回銮，语甚切直。时论韪之。持节封玉山王，赐一品服。 明万历《温州府志》卷十一《人物·名臣》王瓒传。

王瓒（1462-1524）为弘治九年榜眼，官至礼部尚书，其《瓯滨文集》收录多篇涉及北方的诗作。虽然二人无直接交往记录，但郑洛所藏王瓒诗卷与《遂城八景册》同为文化遗珍，折射出明代士人跨地域的文化互动。笔者网上购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年5月第二版第一次印刷，潘源源、曹凌云、张卫中主编《王瓒集》，其中第18、20页刊有遂城八景其中的三景，四望荒亭歌、郑庆丰碑、刘伶冢。郑庆丰碑，郑庆就是郑氏的元朝始祖。

郑庆，遂州黑山人，有武略，善抗士卒，先克守紫荆关，再战滹水，破曹州，授冀州节使，丹爲百夫长，遂州总管千戸。子徳隣，有传；徳祐，官军有戸；侄德全，招抚；孙璋，袭职。今班姬山下有丰碑。（《康熙安肃县志》武略）

王瓒集七言古诗

P18四望荒亭歌

宋家建国邻胡虏。大将提兵守边土。三十六军听节制，威令风行谁敢侮。遂城自昔雄三关。熊旆虎旗烽堠间。毡裘左衽远屏迹，阵云不动刁斗闲。虽云边土实内地。却恨从前失大计。山前山后十六州，忍使腥膻恣污秽。幸然保障犹得人。兹方十里无烟尘。危亭眺望穷四遐，汉唐郡邑饶荆榛。天旋地转世代改。危亭湮仆遗址在。只今版图人帝畿，城池百倍生光彩。宁知邑移亭更荒。狐兔交走鼹鼠藏。千年土垅有豪杰，慷慨吊古枍榆傍。即景一挥诗几首。感事一饮酒几斗。舒展生平磊块胸，彦朗何人吾尚友。对撑绰楔摩层霄。屹立柱石仪清朝。地因人重积渐发，风纪肯辞驰骛劳。回头四望成陈迹。登临不须长叹息。重熙累洽田里宁，近睹龙飞歌帝德。

P20刘伶冢

张华村中慕有道。节序无人来祭埽。负锸老翁知不知，千年坡坂攒芳草。乌鸢飞去还飞来。夜台闭塞何时开。人生有酒且烂醉，自束自拘非高才。墓前立碑由典午。墓邻取作柱下础。牛羊放牧走其所。贤愚贵贱俱黄土。古今如此应更多。 此老纵饮真不讹。年华忽如东逝波。有酒不饮将奈何。悲歌慷慨谁氏子。遥想高风尚兴起。携壶挈榼汗漫游，千杯百杯那肯止。幕天席地放此生。去觚混世酣亦清。屈原独醒空苦情。 区区只是同虚名。

P20郑庆丰碑

燕石砻磨莹如玉。何年树在黑山麓。阴书世系阳历履，剔藓剜苔犹可读。前朝节度故垅存。崇岩落日栖寒云。山翁吊古拓碑去，漫记熙宁多战勋。

此外，秦昂（1461-？）作为保定府知府，其碑刻曾于安肃县署墙壁间收藏，正是安肃县志所载他的咏遂城八景诗。从这里可以看出八景最早是遂城八景，而后来政治中心从遂城转到安肃县就演变为安肃八景了。据1998年版徐水县志建置沿革所记：元，世祖至元二年(公元1265),省遂州及遂城县并入安肃州，后复析置遂州，而废安肃县。二州均无领县，先属顺天路，于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改隶保定路。

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遂州降为遂城县。次年，安肃州降为安肃县。洪武八年(公元1375)二月，遂城县并入安肃县，隶属保定府。

原文如下

秦昂，山西蒲州人，郡侯。

遂州八景

南岳宏宫

南岳胡为殿此方，辉煌庙宇倚穹苍，极知稽应寻常事，时有人持一瓣香。

北极层观

观宇层层接远天，宸居帝位自巍然，羽衣瞻拜无余事，惟愿皇图亿万年。

郎峰晚翠

望裹郎峰似剑攒，青苍矗矗上云端，何人更有王维笔，细写风光入回看。

瀑派寒流

坤震泄破水晶宫，一派寒流挂远空，莫在鱼龙晋不得，滔滔万里数朝宗。

四望荒亭

何事金辽苦战争，六郎亭上且休兵，不须宝镜台前照，四望风尘眼正明。

三元故里

登科登第冠群伦，翰苑才华属此人，遥想高山无复见，也应文正是前身。

刘伶孤冢

纵意乾坤酒一壶，平生旷达可规模，幕天席地家何在，醉倒郎山不受呼。

郑庆丰碑

当年节度竟如何，世系勋庸此最多，惟有丰碑应不朽，游人到了此喜摩娑。

维基百科

秦昂（1461年—？），字民望，山西平阳府蒲州人，军籍。山西乡试第三名举人。弘治九年（1496年）中式丙辰科会试第二百十六名，三甲第一百零六名进士。初授东阿县知县，十六年九月实授广西道监察御史，正德三年（1508年）迁保定府知府，正德四年（1509年）四月升陕西按察司副使，受敕兵备环庆，五年八月因以刘瑾党羽被弹劾，罢归田里。

结合前述郑阳、王瓒的经历，秦昂与二人都曾与宦官刘瑾斗争而涉贬官。

关键文献佐证：

> "王瓒(号欧滨)--弘治九年榜眼……钦命追赠礼部尚书。"（《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 "秦昂，山西蒲州人，郡侯……勒石遂城县衙壁间。"（《遂城八景册序》）

三、遂城八景的文化意涵解析

《遂城八景册》所载八景，既有自然景观如"郎峰晚翠""瀑派寒流"，亦含人文胜迹如"郑庆丰碑""三元故里"。这种虚实相生的景观建构，既延续了传统山水审美，又融入了鲜明的地域认同。殷云霄在《古遂八咏序》中指出，八景之作"非徒绘山川之美，实寄家国之情"，揭示了明代士人通过风物书写寄托政治理想的文化心理。

关键文献佐证：

> "遂城八景，何居曰此邑名胜也。图松崕中丞(郑阳，字宗乾，号松厓)题，曾托诸名公词赋。"（《安肃县志·图志》）

> "郑庆丰碑……惟有丰碑应不朽，游人到了此喜摩娑。"（《遂城八景》题咏）

安肃县志八景

汤宣城曰，我宣人知宣事也。余肃人不知肃事哉，艺文事迹已见文，图城图乡令人展卷即详，所主而识风土复遂城八景，何居曰此邑名胜也。图松崕中丞（郑阳，字宗乾，号松厓）题，曾托诸名公词赋，后肃城八景未经名笔图画，亦惟少参（郑材，官至山东少参）一诗，想亦诗家知遂不知肃也，昔凰池黄鹤楼，孰非景以诗传哉。予肃诸图不致湮没无传，仍俟海内笔花之君子。

八景题咏的作者群体值得深究。除郑阳亲笔题额外，尚有殷云霄、王瓒、秦昂等名家参与创作。这种跨地域的文人雅集，既是明代文学活动的典型模式，亦反映出遂城作为边陲重镇的文化辐射力。值得注意的是，八景册在流传过程中历经劫难，最终由郑氏家族保存，这种文献传承本身便构成了一段微型文化史。

关键文献佐证：

> "今所存什一千百者，惟此册与瓯滨王太史诗卷及县衙壁间秦公昂石刻耳。"（郑洛《遂城八景册序》）

> "三元故里……遥想高山无复见，也应文正是前身。"（《遂城八景》题咏）

据弘治九年丙辰科殿试金榜，郑阳、秦昂、王瓒均为弘治九年进士，王瓒为殿试一甲第二名（榜眼），秦昂、郑阳为三甲，三人为同科进士。郑洛遂城八景册序的王瓒、秦昂都有其大父郑阳有交集，王瓒诗集有遂城八景内容，以及作为保定知府的秦昂亦有咏遂城八景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