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乍暖还寒的早春

溪谷

90年代初美国超市一角

（作者摄于美国）

If you tax too high, the revenue will yield nothing.
- “Compensation” by Ralph Waldo Emerson（爱默生）

早春常乍暖还寒，今春亦未例外。还因为有人泼水成冰，“搅得周天寒彻”。由美国新一届政府实施的关税政策引发了世界各国对美关税政策的调整，波及了股市、汇市，甚至债市。接下来，便会向下触及消费者市场，引发物价波动。

“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快莫若谈。”

长周末有闲，和几个朋友去多伦多市中心（Downtown）饮酒聊天。有朋友知道我的硕士专业是学经济金融的，便让我说说看法。我说全世界有那么多经济学专家学者及顾问及智库，还都说不清楚眼下的事，我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随便聊就是了。

有朋友抱怨美国总统特朗普瞎闹，新增关税会让生活成本上升，公司业务也处于观望状态。我说特朗普总统试图调整国内经济结构，比如让制造业回归本土，关税是最合适的工具之一，目标就是三个R，即Revenue（收入）、Restriction（限制）及Reciprocity（对等），更何况还要借此达到深层目的，所以不是瞎闹。

有朋友说，他随意调高关税应该算是越权吧？美国有企业告总统越权，连加州州长也要为此起诉他。我说，关税是财政及贸易调控手段之一。很多专家顾问可能忽略了，财政手段属于行政手段。三权分立中，总统是行政部门的最高长官，当然有权行使行政权。所谓行使行政权，就是行使国会赋予总统的各项权力。

就关税征收及调整的决策权而言，我继续解释着，并让朋友和我一起上网查看，美国相关法律，比如1974年《贸易法》第122、201及301条款，1962年《贸易扩展法》第232条款，1930年《关税法》第338条款等（内容从略），已经赋予总统采取行动的权力，只是征收额度有限。对这类权力行使的起诉恐怕无效，但若起诉总统越过国会实施《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还是可行的，因法律规定实施前须先征求国会意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2019年特朗普威胁对墨西哥加征关税时，引用的就是IEEPA，当时没人提出异议。那么，这次若对此做出起诉，估计胜算不会高。

朋友听了，摇头说，“难道只能听之任之，等着物价上涨，企业搬家或倒闭啦？”

这个说来话长。价格的变动除了受关税影响外，还受到因关税变动而变动的汇率的影响，以及进出口商家为平衡成本与利润关系，维持客户关系及股东利益等方面做出的定价政策调整的影响。单纯关税引发的物价波动是双向的，并非像有的媒体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简单。通常的情况是，出口产品受到对方关税狙击而转内销，导致价格下降；进口产品受到己方关税限制，导致价格上涨。

说到出口转内销，就说起八九十年代那会儿，国家学习“四小龙”，实施外向型战略，大方补贴，鼓励出口。打乱了既有的国际市场秩序，引发价格混战。不但令进口商大获其利，而且也纵容他们制定了更严苛的验货标准。成了很多名牌产品出口转内销的一个原因。

品牌产品出口转内销，损失的是厂家和国家，而得到利益的是出口公司职员及像我们这类与进出口公司有密切业务关系的单位的员工。记得那时一听说又有高档品牌服装转内销，除了离不开岗位的，几乎全员出动，带上现金，直奔外贸公司。

那时转内销的高档品牌其实并不便宜，皮带、皮鞋也是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皮衣更是四五千元。但不论多钱，在国内根本买不到。有些品牌即便有外汇卷，在友谊商店也见不到货。那时穿品牌服装远远说不上是为了时髦，因为整个国家的消费水平还很低，转内销的品牌数量也有限，穿到大街上，别人看着只有羡慕。只能说是单位内部员工的虚荣心和攀比心。看见别人脚上穿了一部黑白电视，就想自己脚上要蹬上一台彩电，或者恨不得身上穿一台日立冰箱。

从出口单据上就会发现，所谓出口厂家的损失不过是没有赚到微薄的美元而已，转内销时，在人民币上却是狠赚了一把。那时的政策是，就算赔本出口（出口价极低），只要赚到美金就是为国家赚取外汇做了贡献。赚外汇是硬道理，转内销，赚国人的钱再狠也不算业绩。

也是春天，趁着南巡的春风，90年代初去美国，看到大街小巷不时出现的廉价工艺品小店，看着到处都是一元左右各种材质的工艺小件，就会想到国内出口的工艺品在码头堆积如山（有很多破损）的情景，也会想到成千上万的人编筐编篓吹塑雕刻的劳苦，好好的手艺到了国际市场上却不值几个钱，还会想到外贸人员上山下乡联系货源组织运输的辛苦及与外商谈判的艰难。赚外汇是硬道理，一路走来却是无数人付出的巨大牺牲。后来人对国家积累的巨额外汇储备感到自豪与欣慰，却不知国家外汇的原始积累是多少人的血汗换来的，是牺牲了多少难以计算的巨大的自然资源及人力资源换来的。

在美国超市里看到蔬菜、水果、鸡蛋、牛奶等便宜得不得了。看到服装、家电及汽车的价格低到不敢相信的程度。一辆林肯Executive Sedan不到四万美元，我们公司老板的座驾是加长林肯，还是从广东那边转手过来的，接近百万人民币。那时，和老板坐着加长林肯，跑在1990年刚通车的大连至沈阳中国第一条高品质的高速公路上，喝茶、打牌，享受着皇上也没有过的感觉。就算大街上跑的普通林肯车也是40多万，这差别多大？这就是关税在起作用。

再说苹果，95美分一磅。多便宜，还是上等品相。大连盛产苹果，出口苹果，上等品相只供出口，而且还要按外方要求过筛子，个头都一般大才过关，市民是买不到的。美国老百姓收入远高于中国老百姓，就算在餐馆打工的偷渡客，一个月也可赚到2000到2500美元，与收入比，市场商品质量极高，价格却极低。

其他来美国的朋友却不以为然。“谁说便宜？一美元的黑市价是12元人民币，你算算看便宜不。” “是啊，一磅苹果12块人民币，国内哪有这么贵的苹果？”

我听了，还挺羡慕他们的，12块钱就能换1美元。在大连换美元，除了正常经过外管局批准，在中国银行按官价1:5.5左右换到的额度外，想多换些可是难了。就算黑市，也得托人找人。我那时像香港电影里找黑老大一样，抱着一包钱，跟着牵头的人，提心吊胆在一座俄国式小楼黑咕隆咚的楼道里转着圈上楼，在顶层的一间狭窄阴暗的房间里见了黑市老大。还要感谢对方开恩，15块兑1块，换了四千美元。

按朋友的说法，我用15:1的价格换来的美元买苹果，当然贵了。九毛五一磅的苹果，换成人民币就是十四块两毛五。这和大连不到一块钱一斤的价格比，自然是天价喽。

“所以不能说美国的物价便宜，” 朋友们肯定地说。我说不能用我们兑换来的钱去比，要用美国人的收入去比。可他们听不进，我只好说，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要用换来的美元买东西。就地打工赚美元，美元赚多了，和换来的美元一混，换汇成本就下来了，花起来一不会那么心疼，二不会再觉得美国物价不便宜了。这话让他们高兴，那时，只要熟悉当地人，找个挣现金的活干非常容易。

这事过去多年了，现时美国超市商品的平均价格大约是90年代初的两三倍吧，比如苹果大约是3美元一磅。普通服装价格涨幅恐怕还不到三倍。因为90年代初开始，世界名牌转变经营策略，开始进军中下端市场。40美元就买得到名牌衬衫及鞋，至今这个趋势没变，且继续向消费低端下探。总体来讲，美国的物价水平比较平稳。

回过头来看中国的物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苹果从不到一块钱卖到十几块钱，樱桃更是卖到几十块钱。那些被叫成“车厘子”的樱桃，名字一变就卖上百元。服装价格也是贵得离谱。

还记得当年外国人要求在中国享受国民待遇的事吧，结果怎么样？不是老外们享受了中国人的国民待遇，而是中国百姓被逼得要按美元比价，大体就是人民币价格乘以7，来买国内生产的东西。说是中国百姓“享受”美国的国民待遇吧，也不对，美国一般商场里的衣服哪里有那么贵？90年代初一件高质量国产衬衫四、五十元左右，二十世纪初贴个看不懂的拼音字母或外文标签，就是好几百元，进口衬衣更是上千元。不过，现今的网络营销及出国带货打乱了一切价格尺度。

联系到这次关税战，美国百姓的菜篮子很大比例是低价进口产品，而中国的进口产品属高消费，一般不在百姓的菜篮子中。所以，对平民百姓来说，进口物价是高得离谱，也正因此中国市场抵抗关税冲击的能力强。换句话说，中国一直就没有完全放弃以关税来阻挡洋货对国内市场的冲击。以“对等关税”而言，若中美同是加税125%，不计任何其他费用及定价因素，3美元的苹果，就变成6.75美元一磅。国内进口的加州樱桃按100块钱一斤算，就是225元一斤。

对美国普通消费者而言，进口的低价苹果是日常消费品，价钱突然翻了一倍多，必然会影响他们的消费能力及生活质量，自然会引起不满；而对中国普通消费者而言，进口樱桃本来也不在他们日常购物单上，价格再高，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消费，所以也就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这样，两国百姓对关税带来的影响的敏感度不一样，两国政府所面对的来自消费者的情绪及压力也就不一样。

美国加州永和超市-2013 人民网

总体来说，对中国而言，关税壁垒冲击最大的是外国直接投资（FDI）、出口商及企业（制造业），包括外资企业。对美国而言，关税狙击的主要对象是特朗普票源的农产品及第三产业，如金融服务、咨询业务、文化产品等。还有由此引发的倒闭失业等问题，不过，这些东西与咱们无关，咱就不谈了。

在加拿大，眼下关税开始触及到零售市场，有些商家会趁火打劫，不但会借机对进口商品大幅提高价格，而且也会利用消费者拒买或买不起进口商品，而趁机对本地产品加价。这才是我们在这个乍暖还寒季节里该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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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标注外，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