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baby

　　

该死的车到金鸡岭的路上就抛锚了，司机说，至少得一个多小时才能修好。一车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下车，在路旁或站或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司机一下打开车头前盖，一下又爬到车底下对着老掉牙的破车捣鼓着。

我和华也在路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司机捣鼓汽车，心急如火却又无可奈何，眼巴巴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如果到县城迟了，我们就接趁不上回家的末班车，唯一的办法只有在县城找堂哥帮忙解决晚上的住宿。

金鸡岭的公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或灌木或乔木，或是芦苇丛。我们看着周围荒芜而又寂静的环境，心中焦急，而偏偏这时，天空又遽然暗了下来，看看天上乌云翻滚，眼看就要下起暴雨的样子。夏天下雷阵雨是常有的事，果然，天空中就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接着，倾盆大雨就铺天盖地倾泻而来了。大家呼啦一下就奔到了车里躲雨，司机也只好扔下工具跑入车来，这下我们又更着急了，大家骂骂咧咧，但又无可奈何。

下了约十来分钟的暴雨后，雨终于停了，山沟里和路边的水声明显大了起来，“轰轰隆隆”的水声震荡着山谷。偶尔也有一些过路的拉货车，但都看也不看就驶过了。司机又爬到了车底下去头上戴着矿灯继续修起汽车来。夜幕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四周响起了夜虫的鸣唱。很多人只好在车上打盹。

华突然伸过头来，面红耳赤的样子，附在我耳边悄悄说：“我想小便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这可怎么办呢？突然想起了司机头上的矿灯，于是跑下车，拍了拍司机伸在车底外面的腿。司机爬出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我附在他耳边说了情况，司机不情愿地只好脱下矿灯，给我道：“快点。”

我于是带着华向路旁的一处山沟走去，见避开了人的视线，用矿灯看了一块空地，就对华说：“就这吧。”

华说：“那你转过身去。别走开哈，我害怕。”

我转过身后，背后就听到了华脱裤的声音，又听到她“丝丝”小便的声音。我的心里莫名就涌起了一种幸福的快感，心中“噗噗”乱跳，就听到华说：“可以了，我们出去吧。”

终于，司机修好了汽车，一车人终于舒出了心中的憋闷，汽车又开动了。

到了县城，早没了到家乡四堡的末班车，我只好带着华一路打探到县进修学校，找到了堂哥。堂哥安排了我和华的住宿后，华对我说：“到街上逛逛吧？”。我答应了。于是我们便欣欣然前往逛夜街。

这是个夏季的夜晚。傍晚时因曾下过一场暴雨，街上的空气里充满了粘湿的凝重。由于空气中的水分，夜色冲淡了许多，呈浅黑色的。但这并不使它变得透明些，水分阻碍着街灯的光线，光线只能艰难地穿过厚重的空气，显得微弱而无力，所以，夜色的质地也是稠厚的。很热，也不是没有风，风是有的，却不是吹到脸上，而是缠在身上，就像是一种有形的物质。虽然热，倒也不出汗，甚至走到街角某一个位置，还有些凉意似的，身上起了汗毛，毛孔是紧闭着的。我们在稍显僻静的街上走着，偶尔和几个行人擦肩而过。借着街灯，可以看见橱窗里躺着精致的物品，琳琅满目，五光十色，旖旎艳丽。一些店里传出流行歌曲，搅破着夜的寂静，也显示城市的奢华。

满街的霓虹灯广告闪闪烁烁，但也蒙上了凝重的湿汽。对面街旁的广告上显示着“四维书店”的字样，字体厚重而方实，牌下的书店里，日光灯雪亮地照射出来，影影绰绰地还有几个人在翻看着书籍。我对华说：“到对面书店走走吧。”华便和我小心翼翼地左右望着车辆，瞅着没车的一刻，匆匆走过市街。到了对面书店，华对书不感兴趣，便百无聊赖地东瞅西望。我的目光在书架行里搜寻着，一个个醒目的书名在我的眼下筛过，偶尔拿起一本翻看着，但总是被书的价格拒绝我购买的欲望。售书的是一位长得很标致的女孩，她不时向乡下中学生妆束的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不敢与她对视，也无暇顾及，只是翻寻着自己喜爱的书。华大概受了那漂亮女孩的目光的影响，拉拉我的衣脚，示意我离开。我于是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书店。

我们沿着街旁继续前行，身边晃过一个又一个射出亮光的货店，一排漆黑的树和树影笔直地向前延伸，树影里仿佛隐藏了无尽的奥秘。偶尔，在一棵树下站着一对亲密的青年男女，树便担负了守卫她们秘密的使命，忠于职守地一动不动，或许也在贪婪地吮吸着湿热的空气里的养分，无意顾及她们所做的一切，所谓“使命”便也是它们无意而为了。而我心中却为之一震，一种强烈的欲望袭上心头。我望望华，夜色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她低着头。但我想她内心也不平静，我们都正值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我故作地避开眼前的一切，抬眼望向对面的影院，只见影院门口贴着大幅的《红衣少女》的电影广告，影院外的喇叭传出影片的插曲：“我们踏进了原野的小路，呜呜，呜呜呜呜呜，看见小树上有许多新芽吐出……”歌声格外动听，声声敲击着我怦然跃动的心灵。

其实我是知道《红衣少女》的电影内容的，它是根据著名作家铁凝的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改编的，我读过小说，很喜欢那个有独立思想敢于冲破世俗我行我素坚持真理的少女主人公安然。老师出了个《像他（她）那样生活》的作文题让我们写作文的时候，我就写了这篇小说的读后感。

我正想提出过去看看剧情简述，耳边却听华说：“我很渴，我们去买雪糕吃吧。”

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向前面的冰糕店走去。商店里显得有些寂寞，一男一女两个店员的说话声在店堂的四壁碰撞着，有一种零落之感。我将零钱递过去，那个男的便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盖，一股冷气凛冽地扑面而来，夹裹着一团白雾，周身凉了一下，转眼间化了水气，身上便粘滞了。我们接过了雪糕，剥纸的时候，手指间沾了甜腻的糖汁。我们一边吮吸着雪糕的顶端，一边又向前走去。雪糕在口腔中化作香甜而稠厚的液体，然后逼进喉咙，囫囵吞下。这种甜而稠的液体，在吞咽时的那一霎的快感，催促着更努力的吮吸。雪糕在温热的空气中溶化得很快，不久便赶上了吮吸的速度，于是沿着手腕缓缓地流下来，在手肘上干涸了。心中那隐藏的欲望不知怎么就突然强烈起来。我望望华，她的嘴唇上沾了些许雪白的糕沫。她伸出红红的舌尖轻轻地在嘴唇上一抹，便拭去了最后的糕沫，露出美丽的嘴唇。欲望引诱我的目光便滑至她微微隆起的胸脯。我只觉欲望在加强，在燃烧，在填堵我的胸膛……

我停住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地缓出了一口气。“你怎么了？不舒服？”华轻柔的声音仿佛从空灵的云空中飘进我的耳膜。

“没什么。”我说。

停了一会，我又说：“我们回去吧。”

“从原路回去吗？我的腿都走酸了。”华说。

我这才想起我们弯来拐去的的确走了很长的路。我也觉得腿很酸了。如果从原路返回实在很困难。我们是沿“U”字形的街道逛的，我知道有一条小巷可以直捷地通到我们的住宿地，可那里没有路灯，很暗，且有一段路是无人居住的破房和茅草，充满恐怖的气氛。我犹豫了一会，望了华一眼，一种好强感立刻打破了犹毅。从今夜的散步中我莫名地对华有了强烈的渴望。我说：“我们抄近路回去，那里没有灯，你怕不怕？”

华也犹毅了一会，说：“我的腿实在走不动了，能抄近路更好。你不怕我也不怕。”

于是我们走向了那条漆黑的小巷。

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破败的青石板道坎坷不平。走进黑暗，我突然有些心怯了，但脚步却还是下意识地向前迈进。我的脑海里像放幻灯片一样闪过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情景。寂静的巷子里，我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华就在我身后走着，我只能从她的脚步声中判断她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正沉浸在设想应付不测的办法中。我在想，如果这时真有什么危险，我会不会奋不顾身去保护华呢？或者只顾自己的安全自己逃命呢？我不敢想象！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柔柔的、幽幽的，仿佛从隧道里，从冥冥中传来的遥远的声音：“辉，我怕！”我的心猛地一震！我停下了脚步，华已奇迹般进入了我的怀里，顿时，我只觉得她柔软的身子抱紧了我，越来越紧，我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她急促的呼吸就在我的嘴边。我闻到了一股芬香的气息。我只觉浑身“嗡”的一声，一股强大的电流烧沸了我的全身的血液……我僵立着，整个身体仿佛飘进了飘渺的云空中，并渐渐地融化，融化……

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当时那轻轻一推，是对华的真爱还是虚伪，是坚强还是如懦弱……我只知道，那一推，永远地推开了我和华的情感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