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年前西湖边儿的动物园

行者无疆(雲峰鼎)

　　五十六年三月天，一个年青人进入西湖涌金门(钱王祠)旁动物园给可爱动物朋友一一写真。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西湖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晨风裹挟着湖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涌入鼻腔。我踩着青石板路上斑驳的露珠往涌金公园去，远远望见动物园朱漆大门上斑驳的铜钉在朝阳下泛着微光。门口的老梧桐树上，几只虎皮鹦鹉正梳理着彩虹般的羽毛，它们清脆的啼鸣像串风铃，将沉睡的园子轻轻唤醒。

跨过门槛，迎面扑来的青草香里裹着动物们特有的气息。左侧的灵长园最先传来窸窣响动，金丝猴家族的族长"金元帅"正蹲坐在假山顶端，金色的毛发在晨光中流转着绸缎般的光泽。它突然立起身子，前爪背在身后踱起方步，活像检阅士兵的将军。底下的平顶猴们立刻会意，齐齐翻着跟头滚到玻璃幕墙前，那只叫"小汤圆"的最是机灵，竟用爪子捏着游客投喂的玉米粒，冲人群挤眉弄眼地表演起杂耍。

转角处的黑熊馆传来"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胖墩墩的棕熊大黑正和铁门较劲，它歪着脑袋打量门闩，厚实的熊掌忽而轻轻一推，忽而猛然撞击，活脱脱像个醉心机关术的工匠。隔壁笼舍里，它的表妹小花却是个讲究人，正用前爪蘸着清水梳理耳后的绒毛，还不时对着水泥墙面的反光调整姿势——据说有位摄影师曾夸它侧脸像好莱坞影星。

绕过爬满常春藤的回廊，猛兽区的铁笼还蒙着薄霜。华南虎"大橘"慵懒地瘫在木台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当饲养员老韩提着鲜肉经过时，它只是掀起眼皮瞄了一眼，继续享受日光浴的惬意。倒是隔壁的东北虎"雪球"听见脚步声，立刻翻身露出雪白的肚皮，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呼噜声——这位来自北方的贵公子，总能用这种反差萌讨得双份的肉排。

忽然传来"咚咚"的闷响，豪猪"刺猬先生"正用尾刺敲打铁皮屋顶抗议晨光扰梦。这个浑身钢针的瞌睡虫把自己蜷成带刺的毛线团，任阳光在背脊上织就金线锦被也不为所动。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壁的赤狐"红袖"，这位身披晚霞色大氅的谋士，此刻正迈着优雅的狐步沿围栏巡视，琥珀色的眼珠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似乎在谋划着早餐加个荷包蛋的妙计。

晨雾散尽时，小熊猫馆传来银铃般的脆响。饲养员小翠刚推开竹门，红棕色的"糖糖"便蹿上她肩头，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少女绯红的脸颊。"你呀，比闹钟还准时。"小翠笑着掏出苹果块，这小机灵鬼却不急着吃，反而捧着果肉跳上树桩，朝着晨练的老人们作揖，惹得满园笑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鹦鹉。

水禽湖此刻正上演着天鹅湖的晨间版。雪白的天鹅"云娘"曲颈梳翎，每片羽毛都梳理得如同钢琴琴键般齐整；花脸鸭夫妇领着毛茸茸的鸭宝宝练习凫水，小黄团们你追我赶溅起串串珍珠；豆雁"长空"单腿立于礁石之上，活像位入定的老僧，唯有颈项随鱼群游动微微转动；最惊艳的当属丹顶鹤"丹朱"，它时而振翅掠过水面，朱红的顶冠在朝阳下宛如跳动的火焰，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划出遒劲的墨痕。

鸣禽园里早已开起晨间音乐会。画眉"清歌"站在紫藤最高处，颤音婉转如清泉漱玉；燕雀"玲珑"扑棱着玛瑙色的翅膀应和，叽喳声里带着江南小调的韵味；最逗趣的是那对虎皮鹦鹉"翠"和"玛瑙"，它们并排站在秋千架上，你一句"吃早饭"我一句"要坚果"，活脱脱两个拌嘴的小书童。老园长背着手踱步至此，听着满园生机勃勃的啼鸣，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日头渐高时，饲料车吱呀呀碾过石板路。黑熊大黑终于破解了门闩机关，正扒着铁栏等加餐；狐狸红袖不知从哪叼来片枫叶盖在头上遮阳；豪猪刺猬先生到底被肉香唤醒，抖着满身尖刺哼唧着要喝南瓜粥。小熊猫糖糖吃饱喝足，四仰八叉躺在竹荫下打盹，爪子还紧紧搂着没吃完的苹果核。

我坐在爬满藤蔓的凉亭里，看光影在兽舍间流转。阳光依然温润，照着华南虎斑驳的皮毛，在黑熊油亮的背脊上跳跃，为丹顶鹤的羽衣绣上金边。那些灵动的生命在晨昏交替中演绎着自己的悲欢，将这座西湖畔的动物王国，酿成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