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美四月天

空间存在

《人间最美四月天》

晨光初透时，我总爱推开木格窗棂。檐角垂落的紫藤花瀑沾满露珠，恍若银河倾落人间。四月的风裹着清甜掠过面颊，窗下青石板上苔痕正浓，几片樱瓣正沿着昨夜雨水的轨迹漂流。忽然明白林徽因笔下"笑响点亮四面风"的意境，这样的季节里，连呼吸都成了诗行。

城郊的茶园此时最是热闹。采茶女们头戴竹笠，素手翻飞如蝶，指尖沾染的不仅是雀舌新芽的翠色，更将整座山峦的灵气都采撷进竹篓。茶垄间蒸腾的雾气里，粉白梨花与碧绿茶树层层叠叠，恰似被谁打翻了调色盘。

茶农老张总说："四月的茶是含着露水长大的，喝一口就能尝到云朵的滋味。"他粗糙的手掌抚过茶树枝桠时，眼神比春水还要温柔。

护城河边的垂柳最懂风情。新抽的枝条蘸水写诗，把千年城墙的倒影揉成粼粼碎玉。常有银发老者临水写生，宣纸上洇开的不仅是柳色，更是浮动的光阴。

上周遇见位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执笔在柳荫下摹写《兰亭序》，风过时柳丝与墨香纠缠，竟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城西花市总在清明后迎来鼎沸时刻。芍药还含着胭脂色的骨朵，牡丹已迫不及待地铺展重瓣。卖花阿婆用旧报纸包起栀子花束，花瓣边缘微卷，像是被阳光烫过的信笺。

最妙是黄昏时分，晚霞将花影拉得老长，卖花人收摊时的吆喝都浸着花香："明日赶早啊，海棠要开第八重瓣了！"

雨是四月最灵动的诗人。它来时从不哗，只将青瓦敲成编钟，把石阶润作古砚。我常在廊下看雨脚掠过院中那株西府海棠，看花瓣承不住水珠的重量，颤巍巍将春色倾倒进陶缸。邻居家孩童用搪瓷盆接檐溜，叮咚声里混着稚嫩童谣："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

城外的油菜花海已漫过田埂。农人牵着水牛走过花径，牛铃摇碎金色阳光，惊起成群的菜粉蝶。放纸鸢的少年在阡陌间奔跑，风筝线那头系着的，何尝不是整个春天的向往。

最难忘那日遇见插秧的老夫妻，弯腰时银发与青秧相映，起身时笑纹里盛着云影天光，让人想起杜牧笔下"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

入夜后的巷弄别有情致。谁家窗台飘出艾草混着糯米的清香，暗合着远处寺庙隐约的暮鼓。墙角夜来香悄然绽放，幽香攀着月光游走，惊醒竹椅上打盹的老猫。

年轻人三三两两坐在河畔石栏，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年轻的脸庞，却不知头顶玉兰正将花瓣轻轻落在他们肩头。

这样的季节总让人想起《兰亭集序》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句子。四月的妙处，在于它既非初春的羞怯，亦无晚春的慵懒。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万物都在恰到好处的分寸里生长。连老城墙砖缝里的野蕨，都伸展得比往日更从容些。

菜市场里，卖藕的阿伯将洗净的莲藕摆成白玉塔，笑着说："这时候的藕节最是通透，能看见前世今生哩。"

或许正因为知道芳菲易逝，四月的美才格外惊心动魄。前日经过拆迁的胡同，颓垣断壁间斜逸出几枝桃花，花瓣落在残破的雕花窗棂上，竟生出几分禅意。

几个美院学生支起画架，将废墟与繁花同框，碳条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春天在时间褶皱里写下的注脚。

暮春的晚风捎来槐花香时，我总爱登上古城门楼。看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炊烟与云霞在天际缠绵。护城河载着落花缓缓东去，货船鸣笛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

此刻方懂得东坡先生"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怅惘，却更觉释然——四月的魂魄早已渗入砖瓦，化作来年新绿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