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三十二）私设公堂

泽小鹤

　　自传体小说，自传体离不开“我”，“小说”离不开虚构，虚实之间，完成作者乌托邦世界的诉求。

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一代人的血泪过往。

小说跨度三十年，空间涉及南北中外，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正如卢梭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寻它们…”

穷其一生，我们都在丢失中追寻，在追寻中丢失。

几位戴安全帽的矿上保镖，听见小黄毛跌落山下，声音凄厉，都吓得面面相觑，知道今天遇到了“狠茬”，进退维谷，竟然愣在当下，动弹不得。

刘铁见状，拾起地上的红缨枪，大喝一声，朝着戴蓝色安全帽的家伙就刺了一枪，不偏不倚，正中肩头。

那家伙顾不得疼痛，后撤转身就逃，另外两个同伙，后来居上，比兔子跑得还快，一溜烟顺着原路奔下山去。

我们三人自知闯了大祸，所幸也不急于逃跑，刘铁掏出一盒“长白山”，我们三人依次点上，坐在大石盘平复心情，商量对策。

乌四儿首先发言：“一就这样了，不如咱们拉起一伙人，成立个合法的组织，私设公堂，地下判案，谁不老实咱们就收拾谁，杀富济贫，替天行道。”

刘铁嗤了一声，嘲笑道：“你是不是金庸古龙武侠小说看多了，还私设公堂，你扯旗造反得了呗？看把你能耐的，都不知道几斤几两啦。”

乌四儿被抢白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停一会儿，赌气道：“既然我说的行不通，那我先撤了，反正我没动手，你们看着办，如果矿上要人，你们也可以把我交出去，我可以顶罪，只要我老婆孩子老娘替我照顾好就可以。”

刘铁说：“竟说屁话，谁说让你顶罪啦。”我为平息两边情绪，笑道：“事已至此，关键是看掉下去的是死了，还是活着，然后再商量对策不迟。

我们正举棋不定，山脚下又是一声炮响，地动山摇，烟尘四起，零星的碎石落在山顶。

乌四儿说：“跟我来，这玩意掉到脑袋上不是闹着玩的，咱们绕道下山再说，说不定这几个小子一会带人再上来。”我们闻言觉得有道理，就从西侧老贾矿场的边儿上悄悄下了山。

我从山腰看见老贾的矿里，停着十几台翻斗车，大型铲车，大型勾机……旁边还胡乱堆放着几台变压器。

这些机械设备我多少懂些，价值超过200万，所以说老贾年收入过百万，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要知道，三家采石场，顶数老贾的规模大，收入高。

我们三人匆匆忙忙赶回刘铁的家，进大门前，刘铁嘱咐道：“千万别让我媳妇知道，知道就麻烦了。”

我们一路走来商量对策，乌四儿建议我抓紧走，说不定闹出人命，矿上早都报警了，再不走，可能就晚了。

我不想临阵脱逃，惹人耻笑。既然事儿已经出了，刀按在脖子上也得挺着。

刘铁斩钉截铁地说：“大姐夫在采石场上班呢，晚上回来就会听见结果，他们要查也是先查我，我说了我是宝山村刘铁，你们撤你们的，我家祖坟在这儿，还有老妈，哥兄弟，老婆，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加上两个小崽子，你让我往哪儿去？我死也死在宝山村。”

都有些烈士般的决绝和慷慨！

我们有些忐忑地进了院子，发现李煜坤那辆破自行车，斜依在院墙，右侧脚蹬子捆绑成马镫，特征明显。

乌四儿道：“出息了，这李煜坤八成真要请咱们喝酒呢。”

我笑着说：“都说他抠搜滴，这不也挺有面儿地吗？也挺敞亮。”刘铁道：“谁过年还不吃一顿饺子。”

我们正说说笑笑，李煜坤推门走了出来。笑着说：“走吧，别进屋了，酒都烫热了，到我家洗手去吧。”

他身后跟出来那玉倩，笑着说：“来半天啦，可诚心了，撵都撵不走，我告诉你刘铁，你们可得少喝点，别把欧阳喝多喽，还没娶媳妇呢。”

乌四儿笑道：“喝多和娶没娶媳妇有啥关系？”

那玉倩泼辣地说：“容易喝废喽，进洞房上不去炕，使不上劲儿。”

刘铁眉头拧成个疙瘩，骂道：“别听她扯犊子，走，啥时候轮到她说了算啦。”

那玉倩也不计较，只是嘱咐不动刘铁，又嘱咐一遍我，我信口答应。

李煜坤的村庄在宝山村的东北侧，相距也就一公里，我们见李煜坤一瘸一拐走着费劲，就催促他骑自行先走，先把酒菜摆上，我们随后就到。

李煜坤家就在村西头，还没进院子，先听见两只狗的叫声，这叫声孔武有力，一听就知道是狼青黑贝一类的大型犬，这种犬体型较大，攻击性强，是看家放牧的好帮手。

我走在刘铁和乌四儿身后，他俩刚进院子，外屋门一左一右两个狗窝，两只黑色大狗拼命狂吠，挣得脖子下面铁链子哗啦哗啦响。

刘铁道：“人家都说二虎把门，这家伙是二狗把门啊！看出来没？杀猪的不差给狗的一星半点，看这狗胖的，他妈的再咬，你再咬，哪天整点狗药药翻你，大卸八块烀狗肉吃。”

刘铁指点着两只狗，一阵谩骂。我心里暗笑，这小子这脾气，跟狗也能干起来啊？我抢先一步，挡在刘铁面前，我指着那只白眉毛白胡须的老狗，低声严厉的喝斥两声：“趴下，别动，别动，趴下。”

我声音深沉的连喊两遍，手里做着往下按的手势，那只老狗，呜呜两声，胆怯地躲闪眼神，乖乖地趴下了。

另外一只见老狗趴下，也一转身钻进了狗窝。

刘铁和乌四儿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口里啧啧称奇，正在这时，屋门推开，李煜坤出来道：“快进屋，快进屋，这狗我有时候都看不住，南北二屯偷东西的都不敢进我家院子。”

两只狗，狗仗人势。听到主人的声音又低吠着拖着铁链子往上冲，我回头再一次大喝一声，两只狗狂吠不止，就是不敢上前。

我们趁机进了屋，李煜坤顺手插上门。

饭菜也很简单，有黑白菜（木耳炒白菜），黄雀钻树林，（鸡蛋炒韭菜）还有一个面肠，（荞面血肠）最好吃的是拆骨肉，拆骨肉一大盘，管够，不够还添。

我们四人喝着谈着，人人心里翻江倒海，面子上却故作云淡风轻。

讲的都是念书时候不着调的事儿，刘铁道：“那时候穷的，可别提了，冬天晚自习教室没人管，条件好的女生就把大米用水淘好，再用铝饭盒装上，放在火炉子盖上蒸，不一会就开始冒热气，满屋子饭香，馋得我们都直流口水。

晚自习中间敲钟休息二十分钟，女生可能上厕所了，我们几个后座的，捧着饭盒在后座狼吞虎咽吃起来，也顾不得烫得慌，等女生回来，再打开饭盒想吃，空了，我们以为非得骂一顿或者告诉老师呢，还真行，她拿起饭盒看看，冲着同座亮一下空饭，笑笑，啥都没说。”

我笑着说：“老刘，还记得咱们去西辽河玩，回来看见一片地都割了，我不认识，你说是土豆地，还没起。

我们几个就开始用手挖，装兜里装，装到最后没地方装，张三和老姚，脱了裤子扎上裤脚，狠狠装了两下子，回到宿舍用水桶加大酱，烀熟了，整了两大桶，全宿舍吃了一个星期，女生都跟着借了光。”

刘铁道：“咱们学校后厨大师傅往家偷油偷馒头，被我发现了，晚上我和张三撬开破窗户爬进去，整出来不少荤油和油滋啦，哈哈，这把我俩美的呢，一个多月偷着吃，真香啊！”

李煜坤也来了兴致，说道：“我们班冬天烧炕，哪有啥烧的啊？我和老姚就偷着把男厕所的笆板拆了，回来烧炕，不烧真冷啊，脚底下冬天都厚厚一层霜。”

李煜坤媳妇边添拆骨肉边笑道：“你们啊，真是三年不打自招，你看看你们，哪个学习啦？哪有好学生的样子啊？”

我们哈哈大笑，觉得学生时代虽然苦点累点，也是非常愉快的一段人生经历。

我问刘铁：“张三和老姚咋样了？”刘铁道：“老姚还干民办老师呢，一年一千来块钱，还干的劲儿劲儿地呢？”

乌四儿插嘴道：“民办教师挺难干的，乡里招的，工资没指望，有的都两三年没开资了，你就等着吧。”

李煜坤道：“哎呀，就那么回事儿，乡里也没钱，吃饭都打白条呢，上小卖店赊一包烟都困难，关键是年底结不了账，放几年还不知道。”李煜坤的哥哥是民办老师，他更知道些内幕。

张三儿的小名叫永清，念书时活泼好动，能歌善舞，尤其是当时流行的歌曲，《走过咖啡屋》，《粉红色的回忆》唱的尤其好，有时候跳霹雳舞，迪斯科也摇摆的非常丝滑，我关心地问：“张三儿，现在忙啥呢，也当老师啦？这小子当年念书可不咋地。”

刘铁沉默了，乌四儿看了一眼李煜坤也没吱声，我感觉气愤有些不对，就直接问刘铁：“老刘，张三儿咋滴啦？”

刘铁摸出一支烟点上，把长白山往炕桌上一扔，说：“明天有空，领你去看看老姚和张三，唉，人哪，都是命，啥也别说了。”

我听出话里有话，刚要刨根问底，就听院里的狗一阵狂吠，门外有人喊到：“刘铁，刘铁，你们快跑，翡翠山来人了，抓你们呢。”

刘铁闻听之后，变色道：“是大姐夫。”他转身推了推身后窗户，没推开，看了看我说：“完了，不如刚才把你车开来好啦。”我一时也有些紧张，不知所措。

李煜坤媳妇推开外屋地门，引进来刘铁的大姐夫老冷。

老冷进屋废话不说，直接道：“您几个是不是上翡翠山打坏人啦，老冯家大公子带着几车打手，在前村（宝山村）到处找你们呢，你们咋还惹这帮玩意了呢，那都是吃生米长大的。”

我冷静地问：“大姐夫，你把前后经过都说清楚，无缘无故找我们干啥？我的小车他们没动吧？”

老冷颤抖的手，摸起桌上的长白山烟，点燃一支烟说：“下午矿上放炮死了个人，正在我们坑口附近，冯大公子勒令我们停工停产，帮他们找人，找了一下午，从新轰的跑眼下找到一具尸体，我们矿长觉得是他们栽赃陷害，两伙人就干了起来。”

他连着吸了两口，继续说：“冯大公子说宝山村电工可以作证，撒下人马找你们来了。”

刘铁问：“头发是黄毛吗？”老冷答道：“是黄头发的小年轻，我在坑口，帮着往外抬来着。”

我和刘铁乌四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我心中狐疑，怎么明明干仗跌落山崖的人，变成了放炮崩死的呢？

这时，院子里一阵杂踏的脚步声，两只狗又开始狂吠，李煜坤刚要下地，只听窗外两声沉闷的枪响，狗在哀鸣中停止了叫声。

里屋门被踹开，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挺了进来，一愣神的功夫，我和刘铁都被人从身后控制住，五花大绑绑了起来，刚要绑李煜坤，李煜坤连连后退，抱拳道：“我就是个穷杀猪的，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们高台贵手吧，你们的事儿我根本不知道，明早还有三口猪等着我杀呢。”

他正胡言乱语，辩白得起劲儿，没成想为首的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他那条坏腿上，他妈呀一声，被媳妇拽到了一边儿。

乌四儿见状，连忙解释道：“大哥，大哥可啥都不关我的事儿啊，下午打仗我就看着来着，我可没动手啊，我可真没动手啊。”

我看一眼乌四儿，冷笑一声，抬头望着刘铁：“这就是你的好哥们儿？”刘铁脸上挂不住劲儿，啐了乌四儿一口，骂道：“乌四儿，你能不能闭上你那个臭坑，妈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割袍断义，不再有你这个朋友。”

为首的不容分说，将我们推出屋外，好家伙院子里全是人，至少也有二十人之多，有的手里拿着电棍，有的安全帽顶着矿灯，拿着镐把，铁锹把之类的。

再看门左右的两条狗，都被枪打死了，门灯昏黄的光影里，躺在血泊里抽搐。

乌四儿也被带上了车，人群中有下午干仗的认出了他，他还要支支吾吾，被扇了一嘴巴，不再做声。

李煜坤两口子保持沉默，完全被这伙人的气势吓倒，恐惧笼罩心头，眼睁睁看着两条爱犬玩儿完，居然连对方的姓名也不敢问一句，不敢质问一声。

人性，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候只能在生死关头，才能瞥见端倪，还稍纵即逝。

我们三人，李铁，我还有乌四儿（没上绑）被皮卡拉着上了翡翠山，盘山道曲折陡峭，鹅卵石的路面坑洼不平，颠簸异常。

我凑在刘铁耳边，急促地悄声说：“就说那人自己掉下去的，咬死喽。”刘铁开始没明白，我又贴近他说：“咱三个口径一致，就说他自己打我们不小心掉下去的。”这次刘铁听明白了，他答道：“你通知老四，他胆儿小。”

车厢里的打手恶狠狠喊到：“别说话，再说话把嘴堵上。

过了两分钟，刘铁悄声对我说：“我掩护，你通知老四。”我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车辆继续上行，山路愈发陡峭，大约过了喝一盏茶的时间，到了矿区大门口，前头车辆停下，拍打着大门叫门，整个车队四五台车都停了下来。

我们是第三台车，乌四儿是第四台车。我们正好被押解在中间，非常地严谨。刘铁看准时机，猛的跳起来，从皮卡车的后斗跳了下去，脚刚到地面，就来了个前滚翻，毫发无损，之后兔子似的往碎石路的一侧跑去。

我忽然就明白了，刘铁说的“他掩护”的意思，车上的保镖纷纷下车，向刘铁消失的方向追去，后车斗里就剩了我一个，我迅速跳下车，来到后车，乌四还在看热闹，我急切地喊道：“乌四儿，乌四儿。”乌四转过头来，我马上凑过去，急忙说：“一会儿上山，咬死就说那人自己掉下去的，记住，记住喽，那人是自己掉下去的。”乌四儿毕竟是聪明人，立刻嗯嗯两声，明白了。

乌四儿车里的司机推开车门，嘴里叼着烟，火光一闪一闪地，他边解开裤腰带边冲着我说：“啥他妈玩意儿，回你自己车上去。”说完自顾自的在道边开始小便。

乌四儿点燃一根烟，送到我嘴里，他喃喃地说：“老冯家这大公子吃喝嫖赌啥都干，花钱雇打手，私设公堂，我们这次进去，怕凶多吉少，我要是死了，请你们帮我照顾我老娘。”

这小子真够孝顺，把身后事儿都想到了。我呸了一声，说：“别自己吓唬自己，咱都活着出去！”

我们三人被保镖押着，送进了老冯家矿场的会客厅，为首的保镖，冲着西厢房高声喊道：“大少爷，人给你带回来啦。”

我听见西厢房里，稀里哗啦好像打麻将的声音，还有女人的浪笑声，我正在心里揣摩里面的局面，只听房门哐啷一声被推开。

走出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白衫褂子，白裤子，脸色苍白，身材单薄，好似被酒色掏空的大烟鬼。

他穿着黑色平底布鞋，手里还滚着两个钢珠，翻着白眼，指着我俩问，问：“谁是刘铁，你俩谁是刘铁？”

我透过冯大公子推开的门，往里一瞟，果然是一桌麻将，其余三位花红柳绿的女子，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儿张望。

刘铁道：“你大爷我就是。”那冯大公子跳上前，抬手就给刘铁一个嘴巴，还没等冯大公子撤回身，刘铁照着他的裆部猛踢一脚，踢的那家伙就地翻滚，痛做一团。

两个架着刘铁的保镖，立刻对刘铁拳打脚踢，不管脑袋屁股。那位冯大公子缓了缓，走回来，又扇了刘铁两个嘴巴，嘴里骂着娘，吩咐道：“都给我整到七号厅，吊起来，每人先灌十斤辣椒水，给我灌包喽！”

冯大公子说完，弯着腰，捂着肚子，被人搀扶着、哼唧着、低声谩骂着，走回西厢房，继续他的纸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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