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20）：交加亭与杨慎黄峨夫妇

之峰

开栏的话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湖心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古蜀国有“三都”：成都、广都和新都，其中的新都建治于春秋末期，距今近2800年历史，是四川省级历史文化名城，现为成都市新都区，仅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有宝光寺、杨升庵祠及桂湖。

新都桂湖是一座人文凝重、环境优雅的古典园林，是明代状元、著名学者杨慎（号升庵）和夫人黄峨的故居。“桂湖”因杨慎在此沿湖遍植桂树而得名，杨慎诗曰：“君来桂湖上，湖上生清风。”历经明、清及近现代修建，桂湖现有升庵祠、黄峨馆、交加亭及楼台亭阁等古迹20余处，基本保存了清道光十九年的建筑和布局。其中，交加亭为桂湖的最有特色的一座建筑。

交加亭的独特之处有两点，一是外型。它是一座八角双亭，吻接处两柱共用，浑然一体，故名交加亭。一亭依岸，一亭跨水，高低不一，错落有致，不仅是桂湖最具代表性的景观，而且是全国唯一的一座非对称的双亭。二是内涵。清代评选桂湖八景，“交加伊人”榜上有名。建筑师因势造亭，情景共营，以双亭来寓意状元杨慎和才女黄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相恋、至死不渝的爱情，成就了中国古代园林史上一段佳话。

明代文学家、思想家杨慎，对许多年轻人来说，可能有点陌生，但一说到大型历史电视剧《三国演义》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立马赞不绝口。你可知道，这首流传千古的咏史词《临江仙》就出自杨慎之手。

杨慎于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年）状元及第，授官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明世宗继位，复任翰林修撰兼经筵讲官。嘉靖三年（1524年）卷入“大礼议”事件，触怒世宗，被杖责罢官，谪戍云南永昌卫。在滇南时，曾率家奴助平寻甸安铨、武定凤朝文叛乱。他还设馆讲学，游历考察，广收学子，著书立说，生平留下著作400余种，存诗2300首。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在戍所逝世，享年七十二岁。明穆宗时追赠光禄寺少卿，明熹宗时追谥“文宪”。

杨慎的妻子黄峨，四川遂宁人，能诗词，散曲尤有名。所作有《杨夫人乐府》，又有《杨状元妻诗集》。她与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并称“蜀中四大才女”。

黄峨既有天资红颜，又有盖世英才，从21岁开始，仅仅过了5年的平静生活，直到72岁逝世，就一直活在夫妻分离、日思夜想的状态里。

正德十四年（1519），这对才情般配的青年男女喜结良缘，志同道合。恰好明武宗不采纳杨慎的忠谏，于是夫妻回到新都，在桂湖渡过了自己的新婚蜜月，吟诗唱和，棋逢对手，有时杨状元还略处下风。一次在院内散步，正值红榴怒放，朵朵如霞，激起了黄峨的诗情：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

……

诗人真挚而缠绵地倾诉了对丈夫的无限深情，大胆而羞涩地憧憬着深秋季节结出爱的硕果。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明嘉靖三年（1524），史上著名的“大礼议之争”，杨慎的命运从此改变，谪戍云南永昌卫。黄峨伴夫南行，志在同往，经杨慎多次劝阻，在湖北江陵挥泪作别。黄峨回到新都，贤惠持家。

夫妇分手时，杨慎写下了离别词《临江仙·江陵别内》：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棹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黄峨强忍悲痛回到了新都。她起早贪黑，含辛茹苦照顾公婆，操持家务，为杨慎分忧。中秋节的夜晚，黄峨倚在桂湖孤寂的交加亭上，触景生情，吟出一首七律《寄外》：

雁飞曾不度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诗人的一腔思念之情可见一斑。

明嘉靖五年（1526）六月，父亲杨廷和生病，杨慎请假回新都探望，夫妻相聚。七月，黄峨随杨慎到滇南的戍所，陪着杨慎渡过了三年的流放生活。

明嘉靖八年（1529）六月，杨慎父亲病逝。夫妻一起赶回新都办理丧事。十一月，杨慎独自返回云南，从此夫妻分离三十年，再也没有见过面。

在天各一方的漫长时间里，杨慎和黄峨把满腹相思化作一首首诗词，千里传书，哀婉凄绝，佳作频出。比如杨慎的《画眉关忆内》《离思行》，“易求海上琼枝树，难得阁中锦字书”、“相思离恨知多少，烦恼凄凉有万千”。黄峨的《香思》《卷帘雁儿落》，“望眼欲穿，岁月空转。一缕情丝斩不断，画阑风景万万千。温暖不过双飞燕”……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杨慎病逝，黄峨亲自到泸州迎榇归里。杨慎逝后十年，黄峨病故。这对文学伉俪的生命都定格在72岁，后人将黄峨与杨慎合葬于新都桂湖。

交加亭早年建于湖中小岛之上。据地方志载，清道光十九年（1839）时，这里还是一座高台，为邑中士大夫“月夕吟眺处”。清宣统元年（1909），废台建亭，俗称水心亭。原有匾曰“看花多上水心亭”，此处为桂湖观赏荷花的最佳胜地。

游人进桂湖西行不远，便可见一座玲珑别致的交加亭。这是造园家的一抹精彩笔触，也是一个“全国罕见”。它的形制实在与众不同，一亭凌空架水，一亭则蹲在岸边，水亭略高，陆亭稍低，形成错落虚实对比变化，又显得浑然一体。该亭设计者是否祈愿公园主人，永远亲昵地在一起，不敢妄加猜测。在这里俯览湖光景色，欣赏桂蕊，顿使游人激起一股爱桂惜人的闲情。据说前人写过一副对联：“香树植经名士手，澄湖清见宰官心”，表达对杨慎父子的敬仰。后曾有人把下联改为“湖水清波名媛心”，以表达对杨慎和黄峨这对才子佳人的怀念。

漫步来到交加亭，外有赭红的石栏环护，旁有翠绿的芭蕉、修竹掩映，前有弯曲的石桥连接湖岸，结构奇巧，环境雅致。正如民国诗人刘东父《桂湖四首·其三》中的不吝赞美之词：

交加亭上望垂杨，罨画萧疏水国凉。

千树芳菲飘桂蕊，一湖风露冷莲房。

亭柱有楹联：

夫唯大雅名千古

所谓伊人水一方

上联化用《诗经·大雅》开篇句式，以"大雅"指代传世经典，暗合状元杨慎的“行远”的文学观。下联直引《蒹葭》名句，将追寻的目光投向水天相接处，才女黄峨的形象力透纸背。"名千古"与"水一方"虚实对照，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不失诗意栖居的浪漫。

尽管时值深秋，湖边的交加亭依然浪漫，静静地记录着杨慎和黄峨真挚的爱情，也记录下百年后桂湖的四季轮转。放眼望去，残荷摇曳虽已枯黄，但更见坚韧。明知道倒下的时刻总会到来，却依然傲然地挺立着。满池的枯叶，也是一种凋零的美，让人伤感和惆怅，这不也是对800年前文学伉俪生命传奇历程的感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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