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时候，每到谷雨时节，松嫩平原的黑土地就开始发暄。风从乌裕尔河上游荡过来，带着冰排消融的腥气，把屯子里的柴火垛吹得蓬松。燕子在电线上站成一排五线谱，老张家房檐下的冰溜子滴答着最后的冬话。这时候母亲总要念叨："该点豆种埯了。"</p><p class="ql-block">天刚麻花亮，园子里的露水能湿透千层底。母亲蹲在李子树旁，粗布围裙里兜着土豆栽子。那些鼓着褐色芽包的种块，在草木灰里打个滚，就成了黑土地的星星。我学她拿三齿耙子刨埯，总把垄上犁得像醉汉的脚步。"看准垄台再下镐头，"她把我刨深的坑重新填得浅一些，"种地得顺着垄台种成一条线，不能里出外进的。"</p> <p class="ql-block">达子香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胭脂。屯西头的老鸹岭上，一夜间就能红透半边天。王奶奶挎着桦皮筐往林子里钻，蓝布衫角别着几根山葱。"这时候的刺老芽最水灵，"她掰片嫩叶让我嚼，苦味里泛着青气，"等谷雨一过，山菜就该穿粗布褂子了。"她耳后的银发簪晃着光斑，像是把几十年的春色都别在了头上。</p> <p class="ql-block">云彩压到烟囱帽时，铁皮屋顶开始弹弦子。雨点先是试探着敲窗，转眼就连成了线帘子。母亲把晒在杖子上的干豆角往屋里抢，我趴窗台上看雨打梨花。花瓣沾了水更显白净，像小闺女哭花了搽的雪花膏。河套方向传来闷响，那是冰排彻底化尽的告别礼。</p><p class="ql-block">雨脚稍歇时，我趿拉着胶皮靰鞡往河沿跑。乌裕尔河涨了脾气，裹着烂树根往前涌。水芹菜在岸边支棱着绿耳朵，蚂蚁菜早钻出了地皮。对岸老吴头正在收挂子，塑料布雨衣哗啦作响。"开江的鲫瓜子顶盖肥！"他举起渔获冲我晃，柳条筐里的鱼尾甩出银弧，把暮色搅得稀碎。</p> <p class="ql-block">炊烟混着雨雾在屯子上空织网。母亲煨着火盆给我烤棉鞋，火炭里埋着去年收的松塔。老猫守着灶坑打呼噜，尾巴尖扫着掉落的苞米须。檐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喂得罗，后园子传来细碎的噼啪声——那是婆婆丁在顶开地皮。</p><p class="ql-block">夜半醒来，听见窗根底下有窸窣响动。月光把玻璃窗刷成毛边纸，隐约见母亲举着马灯在园子里转悠。她弯腰查看土埯的模样，像在给大地号脉。二十四节气的秘密，都藏在她手茧磨亮的锄把上。</p> <p class="ql-block">（文/凤凰涅槃</p><p class="ql-block">图/网络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