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土一直都在

琳琳美文集

　　太阳停在树梢，温润的暖意在广袤的大地上铺开，掠过如茵的芳草，清风裹挟着淡淡的泥土芬芳，想到姥爷，背景总会是一片尚未耕耘的沃土。

儿时的记忆是从田间开始的，无人看管的我总是趴在地上，入眼处先是一双军绿色的布鞋，粗糙的鞋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痕，鞋帮上沾满细小的土粒；紧跟着是黝黑的小腿，污秽的裤脚，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已不见本色；胳膊上暴着青筋，有节奏地挥舞着锄头，脖颈上挂着沾满汗渍的深色毛巾，洗得发白。抬头，这便是清晨干活的姥爷。

正午，树叶都打着卷，暗淡而倦怠地耷拉着，偶尔有一阵风，也极微小极细弱，还未感觉到就消逝在热气里，在外婆的催促下，姥爷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屁股坐在田埂边的石头上，鞋头陷在松软的湿土里，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拉，筷子打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于指甲里星星点点的土粒，他是不大在意的，面对我疑惑的眼神，只是咯咯地笑“土干净着哩，这大米不也是土里长出的吗？”

文革占据了姥爷的童年生活，新时代到来，幽草遇晚晴，他早已改不掉劳作的本性。

时光飞逝，姥爷的身姿逐渐向佝偻趋同，迈入耄耋，拖着一条扭伤的腿，住进了城市。家住在九楼，本以为腿病会借此痊愈，不料他的脸却愈加消瘦，由健康的古铜色转为蜡黄。卧在床上，姥爷喃喃道“农民离了土，会作病嘞。”

偶尔下楼，他从不散步，只是怅然若失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脚只有踩在土上才踏实。”土地的棱角犹如滚热的血管，与他脚掌的纹路微妙重叠，沿着脉搏轻盈跳跃，伴着熨帖而微苦的土香，他心上涌上一股热流。

土地，越过千年的呼唤，传至我的耳畔。生活本当如初，起始则是归处，姥爷对土地的千言万语汇成甘露萦绕心头，滋润他心中尚未耕耘的沃土。即使繁华落尽，露了本色，芳土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