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小鬼”到“独臂厂长” —— 记原四三一厂党委副书记向守富

刘至明

上世纪五十年代，周恩来总理亲自签发向守富任北京长辛店机车车辆厂厂长的任命书。

　　今年10月20日，是新中国三线建设中创建的四三一厂（中车资阳机车公司）建厂60周年，我们深切怀念为车城资阳奠基的老一辈创业者。

　　四川资阳县（今雁江区）历史上有四位老红军，说来也巧，其中两位姓罗：罗刚、罗银山，都是土生土长资阳县人；另两位姓向：向世清、向守富，都是外地奉调来到资阳。向守富曾任四三一厂党委副书记。在六、七十年代的资阳县城，一个中央企业落户资阳，独臂老红军向守富这名字响当当的，那时不少人说他是红军飞夺泸定桥的十八勇士之一，还身揣中央颁发的“免死牌”，这有些误传。让我们以史实还原一个真实的老红军。

向守富参加革命和建设近半个世纪，前17年，他在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炮火硝烟中出生入死；后32年，他在北京二七厂、资阳431厂建设发展中功不可没。向守富，从放羊娃、红小鬼到独臂厂长的经历，给我们留下一段传奇般的人生轨迹。

革命战争年代的向守富。

战火中的青春

四川宣汉县是川陕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全县有数万优秀儿女参加了红军。1933年8月， 14岁的向守富正在山里给地主放羊，他摔下羊鞭，丢下羊群，便投奔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15岁入党，16岁任红军18师青年干事、宣传员。

1937年10月19日，他参加了夜袭阳明堡飞机场的战斗，率领战士们带着装满汽油的瓶子，焚烧了24架敌机，消灭日寇百余人，创造了步兵烧毁敌机的显赫战果。抗日战争中，他是八路军62团的团长，作战勇敢，不怕死。在北平、天津、容城、新城一带广大农村中，家喻户晓，赫赫有名，连日本鬼子都怕他三分。

1939年，他任129师385旅的连指导员，在山西娘子关战斗中，冒着枪林弹雨，率领部队英勇冲锋，不幸负伤，从此失去了右臂。

一次攻打涿县，伪军九个连正面冲来，他只有五个连，危急关头，他派出三个连绕到后边偷袭，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另一次攻打保定碉堡，他用一百斤炸药，把一连敌人全部炸死。他豪迈地说：“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个干脆，别让他半死不活地受罪！”

1944年，他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后，先后担任冀中67团政治部主任、安治县大队长和华北军区7纵21旅64团团长，在率部参加著名的保北战役和平津战役中，他也大显过身手。

从战场到工厂

他功劳大，又是老红军、一等残疾军人。1950年转业到北京长辛店二七机车车辆厂，先后任人事科长、副厂长、厂长。

国家三线建设伊始，1966年2月15日，向守富奉命调到资阳，担任央属企业431厂筹建处副主任。

初来乍到，总部设在县城大北街26号成铁局电务大修队院内，筹建厂址选在县城以西的松涛公社、老农公社南北约十余里的山沟。由于厂房没建，宿舍没着落，向守富来后，就和率先从广元迁址来到资阳的部分职工暂住在县商业局房子里。后来，人员不断增加，住房越来越困难。筹建处总务组长顾锡元招架不开，来找他。他说：“你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尽力克服困难！”顾锡元愁眉苦脸地说：“什么办法都想绝了，实在没门。”他想了想，把空袖一甩，当机立断地说：“走——！”当即叫来吉普车，带着顾锡元亲自去找县长鲁少彬。老红军出马，一个顶俩，没费多少口舌，就又借到“八大处”——工商联、商业局、县委党校、农业银行、城关粮站、蔬菜公司、武装部、4921部队的空房，431的创业者们终于有了工作和暂住的地方。

为了战备需要，431九个分厂都设计分散在山沟里。在考察厂址地形、环境时，他和设计人员反复讨论施工方案，绞尽了脑汁，常常弄得脸红脖子粗。有时他亲自坐火车到铁道部反映、请示；有时到建厂局协商、研究；有时查看厂区布局，只能到山顶上去，他一条胳膊，一只腿也有点残疾，拐杖搭不上力，技术人员拽着他的手，一直走到山顶，他还乐呵呵地说，这没啥，累点，但不要命。打仗时难多了，那是提着脑袋干啊。

在建厂组织机构、布局施工、生产准备、对口搬迁方案落实后，首批“干打垒”试验房、厂区道路、厂房等基建工作全面铺开。然而，“文革”运动开始，向守富等“走资派”靠边站，如火如荼的工地陷入半瘫痪状态。

文革被救回京

1967年7月，在北京二七厂代培的资阳厂工人赵瑞甫、杨三元等四人回资 阳厂办事。

在火车站下面和平路，看到电影院台阶上，向守富正在接受批判，不免吃了一惊。他们原是长辛店技校学生，知道向守富是老红军，又是残疾军人，长辛店厂职工都认为他是响当当的革命干部，怎么到资阳突然成了走资派呢？他们打听到向守富的下落，当看到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红军，如今被关押在县城一间小屋内，又黑又瘦，决定冒险把他救出去。两天后的中午，趁看守人正犯困，他们假装把向守富“押”了出来，悄悄赶到资阳火车站，乘车到成都找到四川省委接待站，凭向守富的荣誉军人证，打地铺过了一夜。天明，他们商议将向守富带回北京老家，于是登上了一趟北上的慢车，但到了马角坝站就停下不走了。车上没法久呆，他们只得向农村走去。接连两天颠簸劳累，患有支气管扩张的向守富身体更加虚弱，大伙轮换着背他，进了一个村子，在老乡家暂时住下来。第二天，又回到车站，等到一列去西安的慢车，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给车上押车的解放军交涉，也不见效，赵瑞甫跳起来嚷道：“他是老红军，又是一等残疾，你们能见死不救么？”这一嚷，居然见了效。那位同志忙乎一通，终于腾出一个铺位，把向守富安置在那里。到西安下车，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两天后，持乘车证上了去北京的火车，给向守富争取到一个卧铺。午夜一点，他们在长辛店站下了车，将向守富送回家中。

铁道部工厂总局石玉永副局长得知这个情况后，叫向守富好好在家养病。半年后，向守富又把杨三元找去：“小杨，我回来已半年，再不交党费，就算自动脱党了，你能不能再回资阳一趟，帮我把工资领了，把党费交了。”杨三元又邀上赵瑞甫等人回到资阳厂，找到财务据理交涉，最后逼着领导签了字，直到深夜，才领到向守富的半年工资，代交了党费。回到长辛店后，向守富听说已交了党费，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独臂厂长向守富在批阅文件。

农民的贴心人

直到1969年底，向守富恢复工作，任431厂革委会副主任、工地现场指挥组组长。筹建初期，建厂局负责厂房，指挥部负责住房。向守富从资阳县农村招来几千民工修建房屋。每天，他甩着那条空袖子，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转来转去，组织运送砂石、钢筋、水泥……每当物资材料急缺时，他就亲自去资阳县有关单位求援。他走进县级机关和部门主管领导办公室，扯起大嗓门，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给就不走。人家看他是老红军、残疾军人，又是部属大厂领导，不好意思拒绝。哪次回来，他都是满载而归。在建厂过程中，向守富始终在那里坐镇，寸步不离。工人扛电线杆，他虽一只手，也争着上去出一点力，工人和民工都十分感动，说老红军出身的干部没一点架子，还吃得苦。在建厂局和农民工建设大军的日夜奋战下，工程进展速度加快。1971年，城西两坝十二沟中的基建工地上，厂房、宿舍、医院、学校拔地而起……3月25日，从仁寿县北斗镇铺设进厂的51公里输气管道通气，人们渴望已久的生产、生活用天然气点火成功！向守富和大家汇集在现场，像过节般欢庆。九曲河城西段的筏子桥处于厂区、家属区十字路口段，又是老成渝公路必经之地，但桥面狭窄，没有栏杆，每天人来车往，很容易出事。他就带领一批工人，不顾下雨，加宽桥面，筑起栏杆，大大改善了交通条件。老成渝公路清泉铺至总厂要经过三倒拐，坡陡湾多，坑坑洼洼，他带领职工冒着严寒酷暑改造，使三分厂至松树坪近10公里路段变得畅通。工厂主要占用城西几个乡的土地，和县、区、乡政府与农民群众接触较多。向守富是放羊娃出身，和农民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对职工说：“工农一家亲，咱们吃地方的，喝地方的，农民生活十分贫苦，一定要关心地方群众。”于是，他牵头成立支农办，并亲自带队下乡，爬山越岭，进行调查后，打深井、挖土方、装机器、接电源，帮助农民先后在黑虎岭、赵家坝、高山坡等处，安装了九个排灌站，解决了附近农村最迫切的缺水困难。由于厂区周边农村房屋四周大都种着竹子，屋顶铺着稻草，很容易发生火灾。一次，一户农家失火，浓烟滚滚，火苗乱窜。他亲自带领消防队员，站在消防车上，指挥救火。后来，又带上电工，帮助农民架设电线，安装点灯。为此，厂区附近农村的大人、孩子都喜欢他，亲切地叫他“向大爷”。

与铁道部老战士协会领导在四三一厂看望慰问向守富。

职工的好领导

向守富管理要求很严格，近乎带兵打仗。有一年9月，他给厂武装部打电话：赶快通知消防队到县城招待所，有紧急情况，限令15分钟赶到。放下电话，向守富便坐着小车急赶到招待所坐镇。消防队在筏子桥，离县城近10公里，还好，不到15分钟，队员们提前赶到了招待所。

向守富杵着拐杖站在那里，威严地命令：好，马上返回原地。部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笑了：这是一次演练，看他们有没有召之即来的军事本领。

1972年，向守富担任了厂党委副书记，但职工仍习惯称他向厂长。至今，一些健在的老职工谈起他的性格、故事，依然记忆犹新。众口一词，都说他对党忠诚，心直口快、个性倔强，就是脾气大、爱骂人。发起怒来，剑眉倒竖，两眼喷火，唇枪舌剑，让人难以招架。遇到这种场合，干部没有一个不怕他。

可他特关心工人，办事干脆，说一不二，人们又喜欢他。他住职工宿舍，没事常找一些工人来家喝酒、聊天。他抽烟，有的工人和他说笑，伸手去他兜里掏烟，他也不生气。平时，他没带烟，也向人要。洗澡时，工人见他一只手不方便，常主动过来帮他擦背。有一天，一位年长的师傅来到指挥部办公楼，站在楼道里高声骂人，向守富闻声出来问道：老同志，啥子事嘛？原来是这位从老厂调来的师傅，在报销来厂费用时，出了麻烦，说要找指挥长向守富。这时，向守富叫他把单据拿来看看，然后说，不要骂人嘛，边说边用左手签了核桃大的几个字。老师傅一看，原来这就是向守富，千恩万谢地报销去了。1970年，九分厂一位家属工，因丈夫患癌症去世，生活很艰辛。一天，乔大嫂来到向守富办公室，跪地哭诉自家遭遇，听后，他立即打电话给劳资组，可以让她的儿子来上班。劳资组的人说，他儿子才14岁，要18岁才能进厂。向守富说，14岁怎么了？我还参加红军打仗嘛，她家特别困难，我批准！1972年，运输总站老养路工卓杰光来找向守富反映，别的干部子弟都从乡下插队调进厂来，自己是个普通工人，女儿一直在乡下，回不来。他一听就冒火了，立即叫劳资组派人联系，将其女儿卓秋菊调进了厂。几十年后，卓杰光一家提起这事，心里还是热乎乎的。1973年一天中午，二分厂部分职工正排着长队在食堂买午餐，向厂长走进卖饭菜的炊事员旁边，看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炊事员说：你拿瓢儿的手老是抖啥子？菜都给你抖得只有一点点了，你给他们打多点嘛。说完就拿过勺子，舀了一大瓢菜在职工的饭盒里。见此情景，窗口外排队的职工都乐开了怀。这年，工厂第一台东方红2型调车内燃机车试制成功。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他始终在第一线，哪个分厂关键，他就在哪儿。事没办完，他就不吃饭。机车在厂内试验调试时，由于液力传动换向控制装置不完善，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靠人工一次次推回起点，反复试验。向厂长诙谐地说，这个“第一胎”就叫“前进”型机车，一席话引得大家直笑，疲劳也没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431厂自从有了第一台内燃机车，逐步发展到内电并举，才有了今天的三大系列各型内燃、电力机车，而且走向世界，不断驶向国内外。

目前，中车资阳公司已经向“一带一路”34个国家提供了1300余台机车，占全国出口机车50%以上。同时，研制了混合动力绿色能源机车，成为我国重要的机车生产基地。

向守富等老一辈创业者秉承的“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的三线精神，将永远激励新一代431人为轨道交通事业的发展砥砺前行。

在工厂首次党代会上，向守富投票选举。

向守富在柴油机分厂试验站检查指导工作。

　　1982年4月16日，向守富因病不幸离开了我们，享年63岁。铁道部、四川省委、机车车辆工业总局、内江地区、资阳县、宣汉县和铁路内外单位送来花圈，发来唁电、唁函。内江地委、资阳县委县政府、部工业总局党委、成都铁路局党委和兄弟单位及431厂1500余人参加追悼会。现场，不少人痛哭流涕，附近很多农民也自发参加，眼泪汪汪地来为他们的“向大爷”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