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痕》

信钧

《绿痕》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新翻的田垄已泛起湿润的褐。农人赤脚踏过水田，脚趾间溢出的泥浆像婴儿初醒时的呵欠，温软地漫过脚背。稻种才播下几日，今朝发现那嫩生生的绿芽己顶破泥壳，仿佛万千支蘸饱春色的狼毫，在宣纸般细腻的田面上点染开去。

这绿意我是认得的。在城头山六千年前的土层里，考古铲曾触到同样的青碧。那些炭化的稻壳仍保持着新月般的弧度，陶罐内壁的淀粉粒还裹着先民掌心的余温。当我的手指抚过玻璃展柜，忽然觉得远古的晨风正穿过指缝——某个春日的露水沾湿了葛衣，黧黑的手掌将第一粒驯化的稻种按进淤泥，涟漪荡开，竟是六千年绵延不绝的绿浪。

田埂上的蓑衣人弯成古陶罐的弧度。他的皱纹是比犁沟更深的沟壑，蓄着商周的雨、秦汉的风。布谷鸟掠过时，他直起腰来对着远山笑了，眼角的纹路里游着蝌蚪似的黑点。这笑容让我想起博物馆里那个残缺的陶偶，嘴角同样噙着泥土般温厚的弧度。

水田渐渐被绿绒毯覆严了。稻叶学着绣娘抽线，把翡翠色的丝缕抛向天际。最纤弱的幼苗也懂得昂首承接阳光，每片新叶都是向上的手掌，托着露珠里旋转的七色光。蜻蜓停驻的刹那，整片绿绸便泛起细密的涟漪，恍若神农氏衣袂掠过的余波。

暮色将农人的身影酿成醇厚的剪影。他蹲在田边，吧嗒吧嗒地吸着卷烟，火星明灭间照亮沟渠里游弋的孑孓。这些微小的生灵与稻根私语，说些关于月光与腐殖质的古老秘辛。晚风过处，六千岁的稻魂在绿浪中轻轻翻身，把星光抖落成萤火。（信钧 于城头山镇）

　◎城头山简介：位于湖南省澧县的城头山，是长江中游地区迄今发现的最早、保存最完整的新石器时代古城遗址，距今约6500年。遗址内发现了城墙、护城河、祭祀区、居住区、墓葬群、稻田遗迹等。出土了同时期的炭化稻谷、稻田遗迹及灌溉系统，是中国稻作农业的重要起源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