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巢人》

心好

晨雾还未散尽，厨房的砧板已响起均匀的笃笃声。三十年光阴在刀刃下化作细密的姜丝，飘进咕嘟冒泡的砂锅里。你总说胃暖了心才定，于是把二十四节气熬成汤汤水水：惊蛰的梨盅顶着晶莹的冰糖，冬至的羊汤浮着翠绿的芫荽，连三伏天的绿豆粥都要撒上晒干的荷花瓣。

晾衣绳是你写的五线谱，棉布衫裤在风里翻飞。你记得孙女对化纤过敏，特意托人买来老式蓝印花布；知晓我开会常忘带胃药，便在每件西装内袋缝上暗格。这些细节像春燕衔泥，把家的边角都垫上软絮。

小学时的雨靴总在清晨焕然一新。你蹲在玄关处，用烧烫的搪瓷缸熨平胶皮褶皱，热气氤氲着你的鬓角。那年我赌气撕破的新书包，在台灯下被你绣满星星补丁，针脚细密如银河。高考前夜你端来核桃露，瓷碗边缘结着奶皮，说这是用文火煨了整宿的月光。

工作后每次离家，行李箱总被塞进晒得蓬松的毛衣。你站在月台挥手，围巾被北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缝着的平安符。直到某天提前返家，撞见你戴着老花镜比对药瓶，把我随口提的失眠症候剪成半本剪报。

菜场是你的社交版图，青椒要挑鼓胀如帆的，活鱼须选鳞片泛金的。你与卖豆腐的聋婆婆比划着聊天，给刚进城的小贩塞自家腌的酱黄瓜。整条街的冷暖都装在你磨起毛边的布兜里，带回家便成了餐桌上的世情百态。

那年父亲住院，你在陪护床下藏了三个月的泡菜坛子。深夜输液时，你变戏法似的端出温热的酒酿圆子，瓷勺轻搅间漾起江南的桂花香。护士都说308病房有盏长明灯，却不知是你把月光熬成了米浆。

如今你仍守着老房子的阳台，用铁皮饼干盒存晒干的橘子皮。我说网购方便，你却固执地把秋阳封进玻璃罐，说机器烘的哪有日头香。那些年为我纳的千层底，为你外孙绣的虎头帽，连同你眼角逐年加深的沟壑，都是时光盖下的邮戳。

春分时陪你整理旧物，铁盒里掉出我儿时的乳牙。你捏着发黄的小贝壳轻笑："这颗是换牙时哭了两小时不肯扔的。"忽然明白，原来你早把我们的岁月编成册，每一页都夹着晒干的茉莉当书签。

天下的母亲都是人间最耐心的摆渡人，把青春碾成桨，将岁月撑成船。她们在灶台前站成永恒的剪影，用油烟熏染鬓发，拿蒸汽熨平光阴。那些藏在咸鸭蛋里的红油，缝在衬衫领口的樟脑香，晾在屋檐下的陈皮，都是爱的密语，在平凡岁月里默默发酵，酿成最醇厚的生命原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