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访老饭垛

山水之间

文/图 孙长涧

　　听说四棵树乡青杠扒村刘庄后面有一座山，山上新建一座庙宇，上面风景不错，周末跟随作协的几位老师前往探访。

从五朵山高速口下了高速，沿着五朵山旅游公路进入五朵山游客集散中心，路两边的风景便旖旎起来，一幅灵动的山水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展，连绵起伏的群山披着一身浓浓的绿装在眼帘中不断变幻着美丽的身姿，汽车像一只欢快的小甲虫，轻盈地穿梭在林间蜿蜒曲折的公路上。公路两侧，石楠花竞相绽放，一簇簇洁白如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化作流动的云海，透过倒车镜向后退去。偶尔，桐花串串垂落，宛若紫色风铃点缀在葱郁林间，那一抹梦幻的紫，为苍翠的山林增添了几分浪漫诗意。清新的空气中，甜美的花香与树叶的青涩交织缠绕，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令人沉醉。车子路过九龙湖，眼前豁然开朗，湖面波光粼粼，似撒落的万千碎银，熠熠生辉，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的倒影，随着涟漪轻轻晃动，扭曲成一幅幅抽象的水墨画卷，阳光跳跃在水面上，化作金色的精灵，欢快起舞，为宁静的湖面增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

十几分钟后，车子驶离主路，绕过村口错落的房舍，沿着一条水泥路缓缓盘旋爬上村庄后面的低矮山坡。行至半山腰，忽有一座山头拔地而起，山势峭拔，陡不可攀。密林之中，一条笔直的红色栈道若隐若现，攀附在峭壁上。远远望去，栈道中上部，一亭一庙如星落林间，左侧的亭子半掩于苍翠密林，仅露出黛色穹顶，若隐若现，恰似遗世独立的隐士；右侧的庙宇则完全凌空飞架，飞檐斗拱挑向虚空，恍若仙人悬于天际的琼楼玉宇，令人惊叹设计者和建设者的匠心独具。

停了车，沿着栈道拾级而上，高大的松树苍翠欲滴，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抽出的黄绿色的新条，好似枝头开绽放的绒花，在头顶编织出斑驳的光影。低矮的栎树嫩芽怯生生地舒展身姿，带着春日独有的羞涩嫩绿，与松树的苍劲墨绿交织相融，散发着混合着草木清涩与生机的芬芳。行走其间，仿若穿梭于一条流动的绿色时空隧道，尘世喧嚣渐远，唯有悠然惬意在心头流淌。

虽未至夏，可天气燥热，几十阶栈道爬得让人汗水涔涔，终于到达了亭子和庙宇的跟前。只见逍遥亭与悬空庙宇巍然立于峭壁之巅，飞檐琉阁、灰瓦红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雕梁画栋间尽是精美的纹饰，飞檐的翘角如大鹏展翅，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天际，在苍翠背景中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壮美，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驻足细看，左侧六角攒尖的亭子匾额上书“逍遥亭”三字，笔力苍劲。而右侧庙宇檐角悬铃轻响，匾额“地府”二字古朴厚重，门口两边挂一副对联“赏罚分明阴阳有律，善恶报应毫厘不差”。步入殿内，阎罗王塑像威严耸立，面容狰狞，双目圆睁，仿佛能洞察世间善恶，令人不寒而栗。受限于险峻地势，庙宇空间逼仄，为给信徒留一方祭拜之地，工匠竟在悬崖外凌空搭建起一座木质平台。平台边缘悬于万丈深渊之上，仅有几根钢管支撑，既惊险又壮观，不得不叹服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智慧。

踏着栈道继续向上攀登，穿过庙宇正门钟灵宫，终于抵达山顶。此处仿若悬浮云端的袖珍仙境，左右不过十余米宽，前后纵深三四十米，却精巧布局着错落有致的殿宇。居中矗立的祖师庙飞檐凌空，气势恢宏；两侧的三星殿与观音殿对称而立，朱墙黛瓦，古朴典雅；庙宇后方，几间屋舍静立，作为工作人员的栖居之所与物资存放之处。

山顶之上，青烟袅袅升腾，香火萦绕不绝，氤氲着虔诚与肃穆。各色令旗随风摇曳，猎猎作响，似在传递天地间的神秘讯息。空灵的道乐悠悠回荡，时而舒缓，时而激昂，在群山之间久久盘旋，将尘世喧嚣隔绝在外，为这方净土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神韵。

登临绝顶，一幅壮阔的山水长卷在眼前铺陈开来。四周群山如绿色巨龙蜿蜒盘踞，连绵起伏的峰峦披着苍翠欲滴的绒毯，尽显雄浑壮美。蜿蜒的水泥路宛如一条银绸玉带，轻盈地穿梭于山间，勾勒出灵动的线条。远处村落隐于葱茏林木之下，静谧祥和；一片麦田舒展着碧波般的绿浪，宛如天然画布，将村庄温柔环抱。

山谷间的水库在俯瞰下如同一汪碧玉小潭，澄澈的潭水泛着晶莹的绿意，恰似上帝遗落人间的翡翠，又似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大地。向西极目远眺，五朵山巍峨耸立，山势雄浑峭拔，直插云霄，宛如天边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山顶金顶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远却依然夺目。这边钟灵宫与远处的五朵山祖师庙遥遥相望，恰似一位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这片圣地，共同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传奇。

　　在与村民的闲谈中，一段尘封的传奇缓缓揭开。相传远古年间，此地连遭大旱，土地龟裂，颗粒无收。饥肠辘辘的百姓被迫逃至山中，靠挖野菜、啃草根艰难度日。随着逃难者日益增多，山野间可食之物几近枯竭，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众人濒临绝境之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突然现身。他手提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欲分给众人充饥。因粥汤滚烫，老者见岩石间天然形成一口石锅，便将粥倒入其中晾凉。神奇的是，这看似普通的石锅竟如同聚宝盆一般，无论舀出多少粥，锅中始终满满当当。消息不胫而走，方圆百里的灾民闻讯赶来，数千人汇聚于此，都捧着碗等待救济，而石锅里的粥却取之不尽，滋养着每一个濒临饿死的生命。

待众人填饱肚子，准备向老者叩谢时，只见他周身金光闪耀，瞬间化作真武大帝的模样，脚踏祥云，缓缓升向天际。百姓们纷纷跪地，向着云端虔诚叩首，感恩这来自神明的庇佑。

为铭记这段神迹，人们将此山命名为“捞饭垛”，岁月流转间，名字渐渐演变成了“老饭垛”。后世的人们更是在山顶建起庄严的祖师庙，供奉真武大帝，让这份跨越时空的恩情，在袅袅香火中代代相传。

相传庙宇落成当日，赤日炎炎的天空突然风云骤变。似火骄阳瞬间隐匿于厚重云层之后，刹那间，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如天河倒悬。这场甘霖持续数日，干涸的土地重焕生机，龟裂的河床重新奔涌，旱情就此消解。村民们奔走相告，欢呼声响彻山谷，纷纷将这场及时雨视作神灵庇佑的吉兆。

自此，每年特定时节，附近村民都会携带着精心准备的祭品、香裱，沿着蜿蜒山道登上老饭垛。他们在祖师庙前虔诚跪拜，祈愿风调雨顺、阖家安康。岁月流转间，庙宇的香火愈发旺盛，袅袅青烟升腾天际，将人间的祈愿与神明的护佑紧紧相连，诉说着绵延不绝的感恩与信仰。

庙宇落成后，一桩桩奇事不胫而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神佑。

邻村有位妇人缠绵病榻多年，遍访名医却药石罔效。在生命垂危之际，她满心牵挂年幼的儿女，强撑着让儿子背着登上庙宇，颤抖着焚香许愿。谁料归途之后，病痛竟如冰雪消融般渐渐退去。不出半月，她便能扶杖而行；数月后，已能下田劳作，精气神比患病前更胜几分。

村里有一女子婚后数载求子无果，寻遍民间偏方、访尽各地郎中，皆徒劳无功。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她在庙宇神像前虔诚祝祷。奇迹悄然降临，不久后竟如愿怀胎，十月期满诞下一对龙凤胎，阖家欢喜的喜讯传遍十里八乡。

最令人称奇的，当属村里的一位老光棍，那日他在庙中敬香后返家，清晨途经村口，发现一位衣衫褴褛的外乡女子倒在路旁。他二话不说将人背回家中，悉心熬煮小米粥，一勺一勺喂进女子口中。女子苏醒后，感念救命之恩，执意以身相许。这桩美事如同神话，在乡邻间传为一段佳话。

这些神奇的故事口口相传，让庙宇声名远扬。自此，四方香客慕名而来，蜿蜒山路上人流如织，香烟袅袅终年不绝，承载着无数人对美好生活的殷切期盼。

在村民热心的指引下，我们循迹前往半山腰，探寻那传说中的石锅。果不其然，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之上，一个直径约十多公分、深十多公分的圆形坑洞静静卧着，模样像极了往昔舂米用的石臼，质朴而神秘。凝视着它，心中不禁泛起疑问：这毫不起眼的石坑，当真有过那般神奇的过往？

村民见状，娓娓道来：“几十年前呐，来了个外乡人，说是从长江下游一带过来的，大家都叫他下江蛮子。他一看到这石锅，就说太小了，要帮着凿大些。哪晓得，他偷偷把石锅下面藏着的宝贝给顺走了。从那以后，石锅就和普通石头没啥两样，再没显过灵了。”言语间，满是惋惜。

据村民讲，山林间散落着不少灰砖绿瓦，虽历经风雨侵蚀，却仍能看出往昔的规整模样，这些都是原来庙宇倒塌后残留的。部分被村民捡去，垒了院墙、砌了猪圈；还有几块破碎的石碑，如今嵌在村头小桥之中。凑近端详，从那残缺不全的碑文里，能勉强辨认出“光绪年间”等字样，由此推断，这座庙宇最早或许始建于清朝。

村里五十多岁往上的村民，都还记得小时候来山里放牛的情景。那时，山头上确有一座庙宇，规模不大，仅有一间房舍大小，庙内供奉着一尊神像，庄严肃穆。然而，岁月无情，风雨的侵蚀、时光的消磨，让这座庙宇逐渐破败。大约在文革期间，终是不堪重负，轰然倒塌。那些青砖绿瓦散落山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没在荒草之间，成了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徒留后人凭吊。

　　几年前，在县城机关工作的刘女士，老家正是山脚下的刘庄。生于斯长于斯的她，自小便对山上庙宇怀有深厚情愫。工作之余，她常返乡探望，每当登上荒草丛生的山顶，立于残垣断壁的庙宇遗址前，往昔香火鼎盛的画面便在脑海中浮现，心中满是怅然。她不禁思索：若能重建这座庙宇，让附近村民重拾这份心灵寄托，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事。然而，经多方打听估算，重建费用竟高达数十万元。面对如此巨额开支，她满心无奈，重修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

此后，重建庙宇的念头始终萦绕在刘女士心头，挥之不去。神奇的是，一日她竟在梦中得见神仙显圣，谆谆嘱托她担起重修庙宇的重任。梦醒时分，刘女士仍觉震撼不已，恍惚间，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她深信这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当即下定决心，无论艰难险阻，也要完成这份神圣的使命，毅然开始筹备庙宇的修复事宜。

刘女士雷厉风行的魄力令人惊叹。她率先取出毕生积蓄，随后奔走四方，联络亲友、香客与信众，遍访从附近村落走出的名人商贾，凭着满腔热忱与执着，成功筹得首笔启动资金。她便立即开始寻工匠，通水电，备物资。没有图纸，刘女士就踏遍典籍，循着儿时记忆的蛛丝马迹，在荒芜的山头旧址上白手起家，她匠心独运，一砖一瓦精心垒砌，终建成钟灵毓秀的钟灵殿、慈悲庄严的观音殿、福禄寿齐聚的三星殿，以及兼具实用与美学的生活起居之所。此后，又不断拓展建筑规模，于悬崖峭壁上又修增了地府和逍遥亭，在山坡后面的山脊上，又新修了奶奶庙，和老母殿，使建筑群落更加丰富完整，规模远超往昔祖师庙。每一座殿宇从整体规划到细节雕琢，皆力求尽善尽美。飞檐斗拱间，雕梁画栋栩栩如生；朱门碧瓦下，匾额楹联熠熠生辉。这些匾额与对联，皆出自县里书法名家之手，笔力遒劲，意蕴深远。此外，还修建了一条蜿蜒的水泥路直通山顶，山脊上还修建了宽敞的停车场，极大地方便了来往的香客和游人。

前后历时五年之久，历经重重艰难险阻，一座宏大壮观的道观建筑群，就在这岁月流转中悄然崛起。整座建筑群占地千余平方米，耗费资金逾三百万，堪称一项令人瞩目的壮举。

这片庙宇群落气势恢宏，庄严肃穆间透着宁静祥和，殿宇错落有致，庭院干净整洁，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壮丽画卷，向世人展现着传统建筑艺术的无穷魅力，红墙灰瓦在青山绿树间若隐若现，飞檐斗拱与自然美景相得益彰，俨然成为一处清幽雅致的兼具旅游和教化作用的文化地标。

如今的庙宇功能齐全，特意开设厨房餐厅，备足各类生活物资。前来祈福的香客、游览的游客，皆可在此用餐，费用随心随愿。前几日正值女娲娘娘诞辰，庙宇请来三天大戏，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悠扬的唱腔回荡在山间，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来客，老饭垛的美名也如春风化雨，悄然传向更远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落，山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咚声与远处传来的道乐戏文唱腔交织，为这场探访画上诗意的句点。回望老饭垛，新修的庙宇在暖阳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古老传说里的神迹遥相呼应——这里既是承载着千年信仰的精神图腾，也是一位女子用执着与热爱铸就的人间奇迹。当最后一抹金晖吻过五朵山的峰峦，我们带着对自然造化的敬畏、对传奇故事的回味、对坚韧人心的赞叹缓缓下山，而老饭垛的故事，正随着山间流转的云雾，向着更广阔的天地传扬，续写着新的篇章。

写于二零二五年四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