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将领蔡廷锴自传18～攻英德重伤右手

蔡氏环宇网

攻英德重伤右手

民十二年

联军东下逐陈之后，省垣大军混杂，秩序甚为紊乱。各军之 间，均有芥蒂，时存吞并独霸之心。实力较为薄弱者，甚至被友军缴械，亦无下文。是以当时各首要无不惊惊各寻靠山与实力。

特派员邹海滨先生派员来与我团接洽，团长召集全团连长以上官长开讨论会。团长提出“我团应向何方接洽为宜”一问题。那时，我们的心目中只认定第一师，所以大家都赞成“本团仍归第一师， 团结一致”。团长见我们均如此表示，亦无异议。

那时正阴历年十 二月末旬，雨雪纷飞，寒风萧瑟，我团官兵在都城发难之时，行李尽失。当此时期， 一面要抵御刮肉砭骨的风刀霜剑， 一面要提 防如狼似虎的野蛮友军，惨苦难过情形，不问可知矣。后来上峰发给官兵军毡各一张，始稍解决严冬之威胁，而对于横霸友军， 则仍须时刻提心吊胆。

沈、滇、桂军到省后，视广东为征服地，上下官兵骄横强蛮， 无恶不作。“妈你屁，广东是老子打来的”的蛮横语，时刻都可以听到。在江防司令部会议时，竟横蛮至将魏邦平、胡展堂等扣留， 逼第三师魏部缴枪。

至于对待市民，更为苛酷，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买物不给值，乘车不给钱，甚至假装携物在街上行走，故碰路人，自跌碎其所携玻璃瓶等，向路人勒索。 凡此种种，不 一而足。

真是天怒人怨，然当时对之亦无可如何。不久，孙中山先生返粤设大元帅府于河南，而沈、滇、桂军仍蛮横如故。

有一 日，谭启秀属下有小部驻于观音山，无缘无故，竟被沈、滇、桂军包围缴械。谭部亦不示弱，激战数小时，谭军一部突围冲出，余则被其缴械。当时我团仍驻观音山脚执信学校，闻警以为其光顾我 团，全团官兵无不愤慨，立刻佩起全副武装，扼守附近数街口，严阵以待。

事过后，众议驻在市内终属非计，为避免暗算，于是 晚即移驻东较场大沙头一带，以避沈、滇两军。驻不数日，复开往江门新会一带驻防整理。

那时，第一师已割裂分化成数部，去者自去，来者亦多，第一、二两团则归梁军长，改编为两独立旅， 第三团则早已归陈炯明，本团(第四团)及工兵营共五营，则编为第二旅。

新入各部连张发奎部编独立团为第一旅，旅长卓仁权。

第二旅旅长陈济棠，第三团团长邓演达，第四团团长戴戟。

梁师长升军长，参谋长李济深接任第一师师长。

编配完毕，已是阴历 年底，我们就在新会度阴历新年。

我军有过去之历史，军纪亦好，驻在四邑，声誉日隆，而投 机之陈德春部，则倒霉了。他割据四邑数年，屡次改变，他均以 投机手段保其地盘，截收税饷。

当时，该部虽归大元帅府收编为 某军，但四邑之财政，不允交还，致使政令不行，友军伙食拮据 至有朝无晚，元帅府遂密令我军将其缴械。

我营奉令负责解决其 狗山脚老巢。我军合围时，该处守兵顽抗，激战四、五小时，始 将其解决缴械。其分驻各地的陈部，或投诚，或缴械，半天功夫， 已将盘据数年之陈德春部扫除净尽。

经此之后，四邑各属始收归 大本营行营直辖。我们既除小霸，又须往击大凶。四邑安定后，盘据 省城之沈、滇两军，因争地盘而火拼，沈军不支，退守西北两江， 我军奉令与滇军合攻沈军。

那时粤局四分五裂，陈炯明盘据惠州、 潮梅、东江一带，滇军则盘据省垣，沈军则退守西北两江，诚纷乱至极。

我军奉攻沈军命令后，即由江门乘船开三水登陆，向清远前进。行抵木棉，我前卫营被滇军缴械，几经交涉，无法解决。

后来滇军派代表来，说是误会，各将领坚要其交还枪械，滇军即将 其十九世纪之烂枪调换交回。此种烂枪，不堪使用，亦等于不交 还。当时上级将领以大敌当前，亦只得忍痛收回。

抵达石角，即渡河进攻清远。沈军距清远二十里迎战，激战两昼夜，始攻破清远 城，在城驻宿一宵，复跟踪追击至琶江口。沈军大部援兵到达， 向我反攻，肉搏数次，我军伤亡甚多，卒以无援，败退鹿和圩集 中整理。

时沈鸿英投降北庭，勾引北军方本仁、陈光远等部数万人，到达韶关，同时西江方面，沈军黄镇邦、张希械所部，有乘 时由肇东下压省垣之势，情势吃紧，我军奉令转西江作战。

我军乘船至广利登陆，探悉黄镇邦、张希拭等部约万人，仍 盘据肇城，其先头部队则在后沥峡口一带布防。我军登陆后，即 向肇城前进，我任前卫连长搜索至后沥，即与沈军前哨接触敌稍 抵抗即溃退，我军乘势直扑肇城。

敌退守肇城龙顶岗一带高地， 顽强抵抗，攻击两日，始将城外之敌肃清。

惟敌主力仍死守城内， 围攻一星期，城仍不下。乃分配官兵离城百米远挖掘隧道，以炸 药轰城墙。复挑选攻城先锋队，我被选为先锋队队长，即在本营 选勇士百五十人，在距爆炸点约五十米远处准备冲锋。

当炸药 爆炸时，轰然一声，地为震动，城墙被炸毁两处，阔约一米远。 我即率冲锋队向破口处突击，敌亦增援与我格斗。

我部有进无退， 奋勇冲击，争为先登，立刻占领附近城墙，纷登城顶。我军见我 先锋队已得手，士气更振，纷纷爬城而上。沈军既失城墙，无险 可守，经一度巷战，张希械率数百人冒死突围逃脱外，所余七、 八千人，均被俘获缴械。敌将黄镇邦因下令纵火焚市民房屋数千家，其残暴如此，实为军法不容，俘获后即将其枪决。

是役，我先锋队伤亡过半，排长张世德在冲入城时受重伤。事后师长赏先锋队三千元，我得三百元。伤亡士兵另从优抚恤，赏金则给与两倍。我遂升为少校连长。

解决肇庆沈军之后，西江平静无事，而北江仍吃紧，我军驻 肇不及半月，奉命调北江增援，复由车船轮送至英德。

当时据报 沈军主力据大坑口、沙口一带，我军即往河赖向大坑口前进。滇军沿铁路为中路，我军为右翼。抵达沙口，即展开向大坑口之敌攻击。扑攻两日，敌据高地险要不为所动。

我军甚疲，敌施反攻， 我军即退河头，再退子贡岭下步圩、连江口等处。团长戴戟在大坑口之役失踪，我军退子贡岭后，稍整理又施行反攻，争夺英德 城三得三失，双方伤亡甚众。

第四次反攻，营长派我兼指挥十二连，攻城西冬瓜山，冲锋肉搏四、五次，始将该山占领，英德城 相继克复。受我指挥之十二连长赖建勋，不幸阵亡，同时我右手亦中弹。

当时我心甚雄，不知有死，伤手时仍率领冲锋，后知伤处筋断，心颇悲痛，以为从此变成残废，则前途绝望了，即回省 入博爱医院疗治。

到院时，我连排长张世德伤仍未愈，见我又受伤，不胜叹息。我入病室，医生来诊视，说我创伤虽断筋络，但无妨碍，心始释然，安心调理。

我返省之后，北江军事胜利，闻自经第四次反攻英德得手后， 我军连战皆捷，直逼韶关，至八月，已将沈军肃清，我军则回驻 西江 一 带。

师长李济深乃广西梧州人，素与黄绍竑、余作柏、夏威等友善。时黄等在梧州独立，驱逐沈军残部，易帜归革命政府，不久李宗仁、白崇禧等后起之军亦与黄、俞等合作。

李师长协助黄等 肃清梧州附近之沈军残部，其余在广西割据之沈军，则由李、黄、 白、余等整理，于是当局转而注意割据东江之陈炯明。

自肃清沈 军后，滇军仍骄横如故，终日索饷，大元帅调其往攻东江，而滇 军索得钱时，只敷衍打两仗，无钱又按兵不动，是以惠州城始终攻不下。陈炯明却乘机反攻，滇军败退，陈军直逼省城，攻至龙 眼洞，省垣动摇，岌岌可危。幸湘军谭延阁、豫军樊宗秀入粤增援，始击退陈军，省垣转危为安。滇军之势亦稍杀。

我自返省入院医治月余，手伤已愈，不成残废，亦云幸矣。 出院归队，接吾妻来函说：“闻你在北江受伤，久未接你来信，家中各人非常忧念。”

我受伤入院后，本拟写信回家，但所伤乃右手， 不能执笔，拟请友人代写，又恐家中更加怀疑惊恐，是以受伤之 后，并无写信回家。

我接到家信，即将经过情形复信吾妻，并将攻肇时所得赏款等项一千元，寄返家中。我想她一生贫苦，得此大宗款项，必欢喜异常。有此千元，在我乡间，已是中等人家， 再不用捱菜茶，乞人借钱受气了。不久，吾妻复函，云银信均已收到，言词中甚表欢悦。

陈军屡犯省垣不逞，复退东江一带，或攻或守，不时骚扰。 时已隆冬，我军奉命讨陈，出发东江，在博罗派尾一带，与陈军 激战，支持甚久，双方均无进展。

后敌反攻，滇军则作壁上观， 我军遂撤退西江整理。时失踪之团长戴戟脱险归来，调西江讲武 堂为堂长，本营营长缪培堃接充第四团团长，所遗营长缺，我第四团全团官兵均向我预祝，以为必属于我。盖我系少校连长，且已记功三次，在当时同事中，尚无资深于我者，自己亦以为舍我 莫属。

怎知事实不然，所遗营长缺，上峰却向外面物色，以蒋光鼐接充，一场热腔，顿作冰消，心极难过。

自念在该部已有七 年历史，冲锋陷阵，不下数十次，为本团本营立下不少功劳，且 自己既为少校连长，升迁竟不及已，即使再继续下去，亦必无望。 我虽深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惟不平则鸣，若鸣则非走不可，自己心里有“朝里无人莫做官”之感，不免心灰意冷，遂决心辞职。

乘营长未接团长之际，即呈请长假，但却未蒙邀准。时旅部一同 事对我说：“某高级官说你妄想升营长，所以你请假不准。”

我得此确实消息，听到“妄想”两字，心甚愤愤，即将全连枪械、金钱等 物，一一点交排长廖木云等点收清楚，并写一封信与营长，才与各同事告别。当时年轻气盛，竟与各同事说了几十个“请”字，即下省梧船。

后来，某高级官及我之团营长，知我负气离营，各派人到船追我回去，说调我接某营或机枪独立连，由我选择。我当时既决心离去，任何职位均不愿回去。

我想到“妄想”两字，更为愤愤，我即对各官长说：“各位一番诚意，我甚感激。但俗语云：‘好马不食回头草，'我既自行离营，万不能因将我升调，便又回去。

各位试想，我在本团历史，不谓不久，我对本团是如何努力，我 怎样是‘妄想'?各位都深知，各位都有眼看，是如何的不平。我是决不回去了。请各位回营，后会有期。”

各同事知无可挽回我的 去志，遂作别归去。而某高级官所派来的同事(乃某高级人员的大哥),则仍留船中，不久船开行，他亦不上岸，遂同往省。

沿途 相谈，他仍有劝我回部之意，我表示决绝。到省之后，拟住数日 即回家一行。

时团长邓演达驻沙坪，他对我印象甚佳。他见我每 次战役任敢死队、先锋队，知我英勇。当时他知我离营，即函邀我 往彼团服务。我接信后，知邓团长爱我，且他素来是赏罚分明之 人，遂复函云：迟些，即往供驱策。

数日，我复返肇，住于某旅 馆，邓世增来访。我与邓自在罗定同事后，甚为友善，当他到访 时，心甚欢悦。那时，他任大本营补充团第一营营长，归李济深节制。

当我们见面时，他说：“你现在往何处?不如来帮我。”

我说： “我已答应邓泽生(即邓演达),怎能又去你处?”

他说：“我和泽生 是叔侄，又是朋友，你来我处，他不会怪你的。”

我笑说：“你处是新 兵，枪枝又劣。”

他说：“督办已备价买枪，不久就到，你愁无好枪!”

我见他如此诚恳，遂决意到他那里服务，即致函邓团长，说为邓 营长所邀，不能追随。

入补充团后，邓营长以我担任一连，在经 济上不加限制，但我亦不敢超出限度。我虽降级训练物质较劣的 新兵，但邓营长若是诚挚，精神甚为痛快，有时想起在第四团几次战役，冲锋肉搏几乎牺牲性命，而竟得如此不平待遇，甚为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