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德香,1939年10月出生于山东省商河县沙河乡北周村,自幼酷爱文学,1959年毕业于乐陵师范,毕业后在商河任教师,后下放回乡,随先生霍相馨定居沙河乡大胡村。</p><p class="ql-block"> 20世纪80年代,在离开讲台二十多年后,再次拿起笔,开始了她一直痴念的梦想﹣﹣写作,不为发表,只为记录生活。20世纪90年代始,创作的小说、散文等在省市报刊发表,其中有《大人孩子》《三只狗》《糖纸》《友谊的勋章》《世人谁做姜子牙》《五虎上将》《特殊年代特殊事》等,先后出版长篇小说《马莲花开》《落凤坡轶事》和散文集《香土》等。</p><p class="ql-block"> 长期的农村生活是周德香创作的源泉,她的一系列作品中都精彩细致地描述了鲁西北平原上的风土人情,饱含浓郁的乡土气息。她笔下的人物就像她一样顽强坚韧,历经一次次生活的磨砺都能勇敢面对,这也是鲁西北大地上千万苍生的写照。</p> <p class="ql-block"> “彩礼”在“新华词典”上是这样解释的:彩礼也叫聘金或聘礼,旧社会订婚和结婚时男方付给女方的财物,作为婚姻关系成立的条件。</p><p class="ql-block"> 彩礼是从哪朝哪我兴起的无从考究,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彩礼形式也响应地起着变化,一个地方一个兴法没有标准。城市和农村不一样,偏远地区和开放地区又不一样,只有一条是相同的,那就是男方付给女方钱财和实物。</p><p class="ql-block"> 这个风俗到了我们家的两代人却都免可,是我带的头。</p><p class="ql-block"> 我和霍相馨的结婚形式可算个笑话,有些年轻人可能不相信,但这又是事实。我讲给很多人听过,只有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才能理解,因为那时候的人多数都“傻”,我的“傻”比别人又多了一项,那时正钻进爱情痴迷的傻圈里,再加上时代造就的“傻”:俩“傻”加在一起成了“大傻”。</p><p class="ql-block"> 在城南玉皇庙完小任教师,麦收期间学校放假,我请了三天假回家探亲,玉皇庙到周家七十多华里,那时交通又不便,基本上来回都是步行,名义上三天,实际上只有中间一天。行程早已安排好,晚上会了本村几个朋友。第二天早饭后,我对母亲说:"今天我去棘城看望霍相馨。"她说:"你也不早说,临时可没东西拿呀。"我说不拿东西了,我给他买了双袜子。</p><p class="ql-block"> 我用一块方格手帕包了那双灰色袜子握在手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在那种急于见到心上人的心理促使下,十二华里路是不算远的。</p><p class="ql-block"> 走进棘城完小办公室,正看见霍相馨站在那里对着镜子刮胡子,看见我他有点意外问:"你啥时候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昨天。”进校就看见他,我心里很高兴,说:“明天回去,今天过来看看你,给你买了双袜子。”说着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p><p class="ql-block"> “你来的还真巧。”他说:“我校的教师都带学生帮生产队搞复收,今天正好轮着我看校。”</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他说:“咱们去西街霍风岳那里玩吧。”</p><p class="ql-block"> 我说:“行。”(霍风岳是他儿时的伙伴,在西街干代理教师。)正好霍风岳也在家,说了几句话后,霍风岳把霍相馨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霍风岳面带笑容说:“你既然来了,若不你俩就结婚吧。”</p><p class="ql-block"> 我一愣,“霍风岳说让咱俩结婚?”</p><p class="ql-block"> “是呀,你说行吗?”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那就结吧。”话一出口又不知咋好了,心砰砰乱跳,说不上是喜是忧,只是乱的慌,说了句:“我家的父母还不知道呢。”</p><p class="ql-block"> 这时霍风岳进来说:“那不要紧,我去打饭,吃了饭我去给你借把伞,你去周家告诉他们,再去沙河,相馨叔在这里去沙河找你,领了结婚证晚上再回来,在学校举行婚礼不就完了吗?”</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就像个木偶,一切听霍风岳安排,人家咋说我咋办。</p> <p class="ql-block"> 午饭是新麦子全粉大卷子,一碗煮熟的老南瓜黄黄的,撒上盐搅和一下就是菜。不是嫌饭不好,就是心里乱得吃不下。小时候看过多少大闺女出嫁,小媳妇下轿的场面,现在结婚这算哪一出,看着坐在一旁大口吃饭的霍相馨,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当他把伞递给我的时候说了句:“今天挺热啊。”又补充了句:“如果你到的早就去供销社的门市上等我。”选的地方真好,门市大厅是谁也能待的地方,不管你买不买,起码条件晒不着。</p><p class="ql-block"> 离开西街小学,走在灼热的阳光里,只记得街里有两处正在打麦场,毛驴的背上搭着湿被单。</p><p class="ql-block"> 当我撑着那把天蓝色布伞走进家门时,母亲在自家的磨坊里给大队里磨面,见我被阳光炽得满面通红,大中午的回到家她一惊:“这么热的天咋就急着回来呢,有啥事吗?”</p><p class="ql-block"> 我低声说:“霍相馨让我和他去结婚。”</p><p class="ql-block"> “结婚?现在就去?你爹还在菜园里总得让他知道吧?”只是“让他知道”,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说实话到现在母亲还没有见过霍相馨啥样,她这么痛快的就答应我去结婚,也太相信自己的女儿了吧!“你替我看着磨,我去找人把你爹叫回来。”</p><p class="ql-block"> 大门洞里正好有一钉壶热水,我提到后院北屋里洗了个澡,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也说不清楚。父亲来了,我说:“霍相馨叫我去结婚。”</p><p class="ql-block"> “那就去吧。”只四个字,我又撑开了那把布伞在火辣辣的烈日下再向沙河走去。六华里路不算远,一会儿就到,可我没按霍相馨说的去供销社门市大厅,因为五五年秋后我在这里干过助手,认识的人比较多,这时候不想碰见熟人,就站在路西的邮局门口也晒不着。</p><p class="ql-block"> 时间不长见霍相馨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径直向供销社冲去,我大声说:“在这呢”他满头大汗的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问:“你早来了?”</p><p class="ql-block"> “刚到一会。”我说。想把兜里的手帕掏出来让他擦汗又不好意思,只说:“咋出这么多汗呢。”</p><p class="ql-block"> “我顺便回了一趟大胡家,让家里人知道咱结婚的事。”他根本就没问你家里父母同意吗,又说:“咱先去公社领结婚证吧。”</p><p class="ql-block"> 公社大院里人不多,麦收期间有些干部也到下边驻村去了,值班的是个姓王的小伙子,忘记他叫啥了,以前都认识的,听说俺俩来结婚就拉开抽屉,拿出结婚证,填上名字,摁上手印,哧一声撕下来卡上钢印,用手一卷递给霍相馨,什么介绍信,户口本啥也不用,我们两手空空,连块喜糖喜烟也没要。在那种物质特别匮乏的年代,人的精神世界也随着适应形势,可能别的结婚的同样也是这个样子吧。</p><p class="ql-block"> 出了公社大门,他说去供销社办点事,晚上老师们要给办结婚典礼,得买点东西。</p><p class="ql-block"> “能买到吗?啥也凭票要證的。”我问。</p><p class="ql-block"> 他说:“俺妹夫在这里,我去找他,多少总得给办点。”</p> <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到供销社门市大厅,售货员老温是沙河东街的老熟人,爱说笑话,他一见我先打招呼:“小周,啥时候回来的?给生产队拔麦子了,咋把脸晒得这么红啊?”一眼又看到霍相馨手里拿着那个结婚证卷,微笑着站在我旁边,他明白了:“你俩结婚了?来买东西呀,看看要啥?”</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答非所问:“李树河在吗?”</p><p class="ql-block"> “在里面呢。”老温把柜台上那块木板一掀,霍相馨就到里边去了。我则慢慢地踱着步子看货架上那少得可怜的东西。稍微好一点的都是凭票,證或购物券才卖,实际是摆在那里充门面的。一会儿霍相馨腋下夹了个小包出来,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走到我跟前说:“走哇。”</p><p class="ql-block"> 老温说:“小霍,你一点东西没给小周买就走吗,哪像个结婚的样子。”</p><p class="ql-block">"你这里的东西除去要票就是要證,买啥呀?"他说。</p><p class="ql-block"> 老温说:“这边还有不要票的。”我一看是些牙膏,牙刷,脸盆,毛巾,袜子,搪瓷杯等。老温又说:“买两床缎子被面吧,这个不要票,买红的吧,上边是凤凰戏牡丹,多喜庆呀。”</p><p class="ql-block"> 老温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接着想起一件事,对霍相馨说:“还真得买点东西。”他听后一怔,看来是怕我真买值钱的东西,面露难色。我赶紧说:“我的辫子上是扎的两块白绸子,买上一寸红大洋布把它换下来。”他的表情立刻放松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红大洋布是三毛二分钱一尺,我对老温说:“温经理,我真买东西了。”</p><p class="ql-block"> “买啥?”他忙从那头走过来笑着问。</p><p class="ql-block">“一寸红大洋布。”我举了下辫子上的白绸子蝴蝶结,“把这个换下来。”</p><p class="ql-block"> “开玩笑吧,买一寸红布,”老温说,“也没法扯呀。”</p><p class="ql-block"> “多了不行,没带布票,”我说,“没法扯就用剪子绞。”</p><p class="ql-block"> 像看热闹一样几个售货员都凑了过来帮忙。</p><p class="ql-block"> 老温说:“从供销社成立我就在这里干,七八年了,卖一寸布可是头一回呀,一寸布三分二,四舍五入拿三分钱,让你赚二厘的便宜。”</p><p class="ql-block"> 我说:“让您赚便宜,我给你五分。”说着把五分纸币递过去。</p><p class="ql-block"> 老温说:“你不能拿!让小霍出,买结婚的东西,哪能让女的出呢?”</p><p class="ql-block"> 老温:“可不一样,男方出是彩礼钱,你出算啥数,小霍,拿钱!”“五分钱算彩礼?”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跟笑话一样。”</p><p class="ql-block"> 我当场解下白绸子,换上大红洋布,扎了个标准的蝴蝶结。老温说:“这个多喜庆呀,有个新娘子样了。”听到他的话心中袭来一丝喜意。领了结婚证就是新娘子,新媳妇,证明已告别了少女时代,成了有夫之妇,往后人家再不把你当大闺女看待,想到这里那丝喜意又隐隐退去。</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天长也不行,午饭后从棘城跑到周家,又从周家跑到沙河,等办完事从供销社出来太阳快要落山了。霍相馨说:“我借的翟校长这车子不能带人,咱得快点走,老师们还等着呢。”</p><p class="ql-block"> 我想说:只要和你在一起,走多远也不累。没好意思说:“走吧,我能跟上。”沙河到棘城十三华里,紧跑快走地赶到学校时老师们已吃罢晚饭等在那里。杨克德主任说:“饿了吧,伙房里给你留着饭呢,快吃,老师们都等急了。”</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从自行车后座上拿下那个包,里面是一斤白砂糖,一瓶山东白干,两盒海棠烟。</p><p class="ql-block"> 杨主任一看这点东西有些失望说:“一斤白酒十来个人咋喝呀?”</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笑了下说:“别急,我学了新酿酒法。人是万能的,创造力是无限的,特定时期就能出现特定产物。”他拿过一个盛菜的大盆洗干净,把白糖放了进去,有哗哗倒进两暖瓶热水,甜丝丝的水蒸汽立刻弥满全屋。杨主任拿了个吃饭的大白碗说:“我先舀碗糖水喝。”霍相馨又把那瓶白酒启开正想往糖水里倒,霍风岳大步闯进来,一把夺过酒瓶说:“我尝尝六零年的酒啥味呀。”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杨主任快把酒瓶夺回来,对着糖水盆咕嘟咕嘟倒了个干净,霍风岳说:“再倒上碗白水涮涮瓶子。”</p> <p class="ql-block"> 一大盆甜酒做成了,伙房里给凑了六个菜,两张办公桌一拼,又放上那两盒烟,每人面前一茶碗诱人的甜酒,杨主任宣布:“霍相馨,周德香结婚典礼现在开始,老师们先把面前的酒干了!”</p><p class="ql-block"> 杨主任最懂大家的心理,一阵杯箸忙过之后,他又拿出一对枕头套说:“这是老师们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表示成双成对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我说:“谢谢大家。”有人提议让讲恋爱经过,有人提议让拥抱接吻,实际上抱也没拥,吻也没接,只是这个拉,那个扯得热闹一阵,哈哈一笑罢了。</p><p class="ql-block"> 杨主任识事务,看杯盘已空就说:“小周今天来来回回地跑了那么多路也累了,婚礼到此结束,让他二人恩恩爱爱地去休息吧。”</p><p class="ql-block"> 当时霍相馨和几个同事住在一块,只有翟连贵校长享受“特权”自己住了后边南屋的一个东套间。他把这间屋让给我们作了新房,套间里靠南墙放了一张单人床,掛着蚊帐铺着凉席,靠北墙的窗前放了张办公桌,一把椅子,整个房间很整洁清爽,进屋后我坐在床沿上面朝北,他把椅子换了个方向坐下面朝东,侧脸和我说话也挺方便。</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夜晚并不热,安静的好似天籁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室外一点声音也没有,总不能连蟋蟀虫子也饿没了吧。那种时刻我是发自内心的幸福,面前坐着日夜思念的男人,他那么端庄文雅静静地坐在那里慢声细语的和我拉着话,话题多数是我提的,比如他家的房子呀,人呀,还有同学们的事,有时也沉默一会儿,我想,结婚真好,领了结婚证,这个心仪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了,能和他单独在一个房间这么坐一夜真幸福呀。当时虽是大男大女并没有一点非分之想,因为这是在别人的房间里,只想过若是他能过来坐在我身握着我的手,近距离的说会儿话也行啊,没有,他就像电视剧《西游记》中在女儿国的那个唐僧一样,虽没有双手合十,也算静打坐,我也没像女王那样去"调戏"他。毕竟我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女性,深知作为一个女人必须守身如玉,更重要的一项是要懂得自尊自重自爱,绝不流露一点轻率的表现,就这样我二人整整坐了一宿。</p><p class="ql-block"> 窗外微明,他站起来伸了下腰身说:“天亮了,我给你打水洗把脸吧。”端着翟校长的脸盆走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杨主任和翟校长都来了,杨爱说笑话:“小周,我们这里没住女教师,没有镜子木梳,你这两条大辫子怎么梳呀。”</p><p class="ql-block"> “用不着梳,”翟校长说,“你看小周一根乱头发也没有,只是坐了一宿吧。”他用眼角畯了一下那叠得板板正正的薄被子,和枕头上那块四角整齐,毫没动样的枕巾,已心知肚明。我两人在他的房里没发生什么事。这可能是他希望的结果吧。</p><p class="ql-block"> 我的脸微微一红,内心有点委屈的感觉说:“给领导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他们刚想回头和霍相馨讲话,他却说:“我打饭去。”</p> <p class="ql-block"> 早饭后,还是推着翟校长那辆旧自行车,我紧随旁边去他家大胡家,我憧憬着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家呢。他说他家是四合院,东西南北屋都有,还是俩天井,那该多大呀。</p><p class="ql-block"> 村头路边的场院里有一群人在收拾麦场,看到霍相馨和我都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有人问:“结婚了?”一个年轻女人说:“这不就是霍风堂他表姐吗,去年来过,在商河和霍相馨一块念书认识的。”我不知说啥好,只微笑着向大家点点头。霍相馨说:“去我家喝水呀。”就算向庄乡打了招呼,我们两手空空,人们也没说要喜烟喜糖。“去我家喝水”这句话是适当的。“水”,也可以是凉水,白开水,茶水,当然待客不能用凉水,古语说得好:凉水温成热水是一片心意,今天这句话用的恰到好处,除去水,再也没有待客之物了。</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的家在一条南北胡同的北头,坐西朝东,从外表看还能随上大流,进家一看更是别有一番天地,他回头冲我一笑说:“是四合院吧?”四合院是一点不假,只是太小,东西南北屋各两间,还是小间。但从里到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个迎接新媳妇的样子。听到说话声,她们都从北屋里出来,也都穿得比较干净。</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忙作介绍说:“我家五口人,二弟去了东北你知道,家中还有四口,祖母七十五岁,左眼白内障,眼球上好似蒙着一层灰色的膜,但通道。二妹从小有病,落下残疾,生活能自理,三妹十一小学,四妹八岁在家玩。”</p><p class="ql-block"> “谁说我在家玩了!”四妹说,“天天让我剜野菜摘树叶的,光食堂里那点饭票够吃吗?”</p><p class="ql-block"> 二妹白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并岔开话题:“嫂子,你不会嫌俺家的院子小吧?” </p><p class="ql-block"> 我看出二妹身虽残疾,但人很聪明,就笑着说:“不会,俺家的院子也不大,小有小的长处,大有大的好处。”我用眼扫了一下他家各门口的距离说:“像你家这样下雨天在院里不用打伞,吃饭时省座位,南北屋之间放张吃饭桌,上边放个咸菜碗,两边的人都坐在门槛上,一伸胳膊都能着碗中的咸菜,多好呀,放心吧,我喜欢的是你哥,与你家的房子大小没关系。”</p><p class="ql-block"> 二妹高兴地说:“嫂子真会开玩笑。”</p><p class="ql-block"> 听了我的几句调侃,她们那份紧张的情绪立刻放松了。</p><p class="ql-block"> 进北屋后我坐在光溜溜的青砖炕沿上,霍相馨拉了个三根腿的凳子,坐在坑边。二妹说:“过年时俺哥拿回来两条鱼,三十日吃了一条,还留下一条,早起来就泡上了,中午鱼吃。”她指了下瓮边一个黑盆里真有条一拃多点的干鱼,看那硬度比那木片还硬。</p> <p class="ql-block"> 一家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二妹开始分派任务,看来是她当家,对三妹说:“你去前边婶子家要个小锅做鱼。”又对四妹说:“你去场院里背筐麦根子烧火。”这时老太太忽然问我:“你在学校里能吃饱吗?”我说:“能。”她说:“咱家里可不行,按人分饭票不够吃呀,天天让这个小妮子出去剜菜掺着吃。”</p><p class="ql-block"> 二妹抢过话头:“你今天高兴地不知说啥好了,嫂子,别听她的,咱家有余粮,我早节约出来了,不是为你,是准备我姐我哥的回家吃顿饭,没点余粮能行吗。”</p><p class="ql-block"> 我抬眼看霍相馨,他说了句:“奶奶是被饿怕了,二妹过穷日子可是把好手。”</p><p class="ql-block"> 三妹要来小锅,二妹又说:“打饭去,按每人两个的饭票拿。”三妹想说什么,二妹使了个眼色说:“今天陪着嫂子哥吃顿好饭。”</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拿着两块砖竖在灶前,借灶墙乘三角形放上小锅做鱼,小锅很脏,刷了一遍又一遍,咋刷上边也是一层红锈。二妹拿过油罐来说:“这还是你过年时你拿回来的那半斤油。”她好像下了多大狠心一样往锅里舀了两小勺,锅刚热,油就被它吸干了,霍相馨赶紧把鱼放进去加上水煮,麦根子湿,上面的叶干了,一见火轰一下着了,接着又灭了,他俯下身子吹火,腾一股白烟窜起把眼睛熏红了,他又划火柴点。老太太说:“别光划洋火,吹吧,洋火可是按人供应啊,为了省下盒你回来用,晚上睡觉从不点灯,都是摸瞎。”二妹烦了,呵斥她,“少说几句行不行。”</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被烟熏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房间被烟灌满了,他对二妹说:“陪你嫂子到西屋玩去。”</p><p class="ql-block"> 吃饭了,二妹劝我吃鱼,我说俺不吃鱼,老太太接着问:“你不吃腥吗?”我说吃腥不吃鱼。</p><p class="ql-block"> 二妹对三妹说:“去后边婶子家要两棵葱给嫂子吃。”三妹眼晴盯着大碗里的鱼不情愿地走了。一会儿真要来两棵葱,我就着葱吃了一个卷子。</p><p class="ql-block"> 下午去俺家。二妹说俺哥第一次去你家连身新衣裳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我说:“我也是第一次到你家也没穿新衣裳啊。”</p><p class="ql-block"> 她说:“你是有新衣裳没穿,俺哥是没有。”</p><p class="ql-block"> 妹的话提醒了我,母亲还没见霍相馨啥样呢,她可是在穿戴方面挺讲究的人啊,这身穿了几天没来得及洗的旧衣服能过关吗?</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第一次进我家也是两手空空,不知是有缘还是看对了眼,这第一次见岳母还得了个满分,实属不易,因为母亲是个爱挑剔的人。她说:“挺好哇,在咱家这几个老女婿中,还真属着俊哩,是个出头馍馍点红点。”不知母亲是爱屋及乌,还是真相中了,反正老是喜眉笑眼的。正说话弟弟回来了,母亲说:“去菜园里叫你爹割捆韭菜拿回来,我包饺子,顺便把你大哥叫回来(周德玉)。”</p> <p class="ql-block"> 父亲回来看到霍相馨也是满面堆笑,霍相馨什么也没叫,他们也没争这个礼。</p><p class="ql-block"> 母亲让祖母替她磨着,自己开始包水饺。我过去说:“我看到霍相馨的床上就一条旧单子,我想给他缝床花粗布被单。”</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箱子里的花布是给你的陪送,用吧。”我开始忙着扯布裁剪。大哥来了,后边跟着他的大女儿金荣。霍相馨给了金荣两元钱,我心里高兴,看来他还是有准备的。</p><p class="ql-block"> 屋里的光线暗了,床单还没缝完,这时,霍相兰来了,她听说我结婚了,过来看看,进门就说:“啥时候呀还做活。”</p><p class="ql-block"> 我说:“我给你哥缝条床单。”说着话,一不留神被针扎了手,她说:“给俺哥缝单子扎了手,血肯定哗哗地往外流。”我说:“扎的挺深的,也厉害,就是不出血。"她说:“你是说俺哥不疼你。”</p><p class="ql-block"> 说笑着玩了一会儿天就黑了,霍相馨要回校,把那床粗布被单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众人送到大门口,我又恋恋不舍地送到村边,他停下说了句:“别送了,回去歇歇吧,明天我不能送你。”说罢回过头去骑上车子走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月光并不明亮,天也不算黑,我盼着他握握我的手,可是没有,他的双手一直握着车子把。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时立刻感到两腿酥软,就像一条装满气体的布口袋,霍相馨走了,捆口袋的绳开了,气跑净了,口袋立刻瘪下去了,浑身疲乏地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对呀,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经历了那么多场面,说了那么多话,走了那么多路,他在,精神还在,他走了,我可真累乏了,强打精神回到家对母亲说:“我累了想睡觉。”母亲说:“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呢。”我用乞求口吻说:“我真累了,明天说吧。”一头倒在炕上再也睁不开眼睛。</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三大娘来了,她的嗓门大,把我吵醒了,人未进院,声先到了:“香子昨天结婚了,真是新社会啥也不论了。”她走到母亲面前继续吵吵:“一个闺女结婚也不看个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被她说懵了,说:“昨天咋了。”显然母亲也不知道昨天是啥日子。</p><p class="ql-block"> 三大娘说:“昨天是五月十五,哪有初一,十五结婚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来个性强,无论是做事或说话在别人面前从不落下风。戈佩服母亲的思维敏捷,反应快,她立刻找出一个充足的理由,反三大娘:“人是随着社会走,她们有文化,不信阴历,信阳。”</p><p class="ql-block"> 三大娘紧追不舍接着问:“昨天阳历是多少?”</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听到这里我一下想起昨天结婚证上写的日子,大声说:“六月八号。”</p><p class="ql-block"> 三大娘的嗓门低了:“按阳历这天挺好。”</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有福自来等,没福瞎哼哼,人都是个命,管那么多干啥。”</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霍风岳提议让我们结婚时,根本没想今天是啥日子,文章开头说过那时候的人“傻”,只知道是每天是星期几,但不知道初一,十五,阳历,阴历全是瞎撞的。有爱的婚姻不用看皇历,天天都是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和霍相馨结婚时的真实情况,早就想把它写出来,只因这几年忙着写小说,把自己的事搁下了。</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里必须加一句:真心感谢霍风岳同志,是他促成了我们这段美满的婚姻,才有了今天这个幸福的大家庭。霍风岳,谢谢你。</p><p class="ql-block"> 2014.5.9号周德香于北京</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美篇编辑:森林</span></p><p class="ql-block">美篇音乐:留得清白在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