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色鬼”到“叫春”——参观葛水平画展有感 陈为人

<p class="ql-block">  葛水平“春不老”画展开幕已经有些时日。4月19日,葛水平邀请周宗奇和我去观摩。</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开幕式人太多,说不成个话。</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真正慧心悟性,善解人意。</p> <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葛水平已经办过多次画展,俨然成为一道风景。</p><p class="ql-block"> 我参加过两次,上一次画展大约已是十年前,葛水平自命《色鬼》。</p><p class="ql-block"> 画展在开化寺古玩城来复轩举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展的招贴画——《“色鬼”——作家葛水平画展》,上面醒目的“色鬼”两字,让人触目惊心闻之色变!招贴画上葛水平两只水灵灵的媚眼笑着,颇为勾魂摄魄。</p><p class="ql-block"> 这次画展,戏曲人物占据着主要视野。葛水平曾上过戏校,也在剧团呆过。她的少年与青年都是职业戏曲人。戏曲成为葛水平生命中的记忆。为人为文都留有戏曲的印痕,戏曲构成她精神家园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自诩为“好色之徒”。她的画尽显了女性对色彩特有的鲜活感受力。</p><p class="ql-block"> 人们在展板的前言下,“色鬼”两字激起人们海阔天高浪涌云飞的想象力。人们或拈花会心一笑,或迷惑地张口结舌。</p> <p class="ql-block">(我在画展的座谈会上门外乱弹。主持人:赵学文)</p> <p class="ql-block">  我的发言从葛水平“色鬼”中的“色”入题。</p><p class="ql-block"> 我说,葛水平的画展,取名叫“色鬼”,我能感觉到,她用色块拼凑的图形有着某种鬼斧神工之奇。神奇的色块砌垒,构筑强烈冲击观者视觉神经的画面。看葛水平的画展,让我想到后期印象派保罗·塞尚的画作,西方画评家称他为“造型之父”,塞尚重视色彩视觉的真实性,其“客观地”观察自然色彩的独特性大大区别于以往的“理智地”或“主观地”观察自然色彩的画家。塞尚绘画的主要特征是;他认识到物与色彩的紧密联系,色块对表达变动“主题”的决定性作用。塞尚知道画中色彩的相互依存,不把“色彩逻辑”误解为一个技艺或技术的问题。葛水平正是擅长以各种色彩赋物以形,赋人以神,画面用色精妙,蕴涵无穷。这种“虚形”的色块,是很难把握。以色块堆砌戏剧人物的脸谱和身段,在人和线条的交错中,模糊恍惚处,让人感到的是生命的动态。</p><p class="ql-block"> 我还说,若隐若现的生灵,扑朔迷离的身影,水墨泼洒出苍凉和欢乐,彩墨交混的激情与欲望,幻化在葛水平的笔下,色彩与造型都带着浓郁的乡情。以浑然一体的水墨、模糊笔墨的造型,朦胧飘忽的空间,在恍惚的形象,灵动的色块的兼容中,柔润中有枯拙生涩,迷离间显苍劲有力,如魔笛一般撩拨起观者潜意识深处难以名状的思绪和感受。真诚地𥘵露着葛水平对童年、青少年时期的生命体验和感悟。卡西尔说:“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的运动”,表达着画者对现实的感受和人生追问。</p><p class="ql-block"> 那次,葛水平说:“奇怪的是,事隔多少年我都难以忘怀乡村的舞台,舞台上的一些事,或是由各种关系将我的从前联系在一起的人,或许不曾有过任何生活的记忆,或许因为不曾记得的矛盾,甚至一场单纯的口角,彼此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们舞台上的妖娆形象。这些记忆是扎了根的,在心里,有时候做什么事情,也不知为什么就感觉那种从前的舞台就非常熟悉地来了。绽开来,仿佛颓败的美好越来越大地放大开去。我把他们框在脑子里,很久之后,就想把他们一一画出来,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的天赋或秉异。我想,就随性而画吧。”</p> <p class="ql-block">(在“色鬼”画展与葛水平合影)</p> <p class="ql-block">  2025年初春,葛水平再次推出个人画展,再次轰动龙城太原。一个小说家,一个散文家,一个“服饰设计师”,现在又要跨行跨界成为画家?</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春天了,风吹着宣纸,飞花凌空掠过,一层景色,一番诗情画意。浪漫而不无虚荣的记忆中,与生活有关,与风霜有关,与情感有关,站在千年文化的凝结点上,需要有和宣纸一样悠远沉静的内敛,我才好去抚慰岁月。”</p><p class="ql-block"> “春不老”画展的引言《涂鸦是一种生活》:</p><p class="ql-block"> 年年春天,年年春。</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之后,当青春不在,心中的繁华依旧盛开。</p><p class="ql-block"> 只能算是角落里的色彩,是我写作之余的一份热爱。</p><p class="ql-block"> 率直,些许莽撞地介入,只是以民间的基调呈现,民间,如泣如诉。</p><p class="ql-block"> 春是一个人一生的寓言,她是驱赶我们前行的动力。</p><p class="ql-block"> 在春天,我为了看见自己内心的自己,画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向我吐露:小时候有些隐形印象,一些记忆,是瞬间击中你。可能当时并未意识,并没有唤醒我,但你就是在这样的印象中长大成长。</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长治文联当主席,与本地的艺术家们接触,看人家都画画,我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学一学?自己慢慢在闲暇时偶尔练两笔,并没有把它当作一个主要的事情做。</p><p class="ql-block"> 我慢慢思考一些问题,因为你读书、写作等等原因诱导,对绘画的认知就慢慢在提高,想要突破自己,突破一些传统的东西。一个人、一部作品、文学创作都讲究一种个性,其实每个人一辈子都在寻找自己的个性,只不过是很多时候生活所迫,把自己的个性就掩藏起来了。这样一种思考、学习状态下,就想画出自己的风格,但自己的风格太难找了,也是要借鉴一些西方的,中国现当代超前的,还有就是我们的传统绘画。我在绘画的时候可能比别人多一点思考和想法。</p> <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我画的许多猫并不是很可爱。我们传统绘画里,猫咪是非常乖巧可爱,但在我的认知里边,猫本身和人类的相处。它从来不会提供自己,它只提供自己的情绪价值。它不会因为说我要追逐你,让你拥抱我,我不想让你拥抱我,我会迅速从你的怀抱里边离开。它不会委屈自己,一味的让你黏着它,它不。</p><p class="ql-block"> 因为从小到大养了很多猫,有死亡的,有送人的,很小的时候伴随我成长的窑洞里面也是猫。我在很小的时候对猫的认知,猫不仅逮老鼠,猫的行动是自由的、放荡不羁的。我小的时候观察猫,它自己的性格和本性的东西。其实有些时候需要我们人来去学习。猫的性格就是和人不计不利。猫的表情是丰富的,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没有表情。它的表情就是行动,以行动来表达它自己的愿望和追求喜好。它不委屈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画的猫里,表情没有那么乖巧可爱。我就想把猫的那种性格和性情画。</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在诗人石头的天街小雨,一瓶收藏了足有十五年,颜色已经发黄的 60度“高粱白”下肚,谈兴就高得燃烧起来。</p><p class="ql-block">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性觉醒”。酒桌上,说性是调料面。吃菜多了一味,喝酒增加了烈度,酒没醉人人先醉。</p><p class="ql-block"> 说着,大家就起哄,说你葛水平光收集我们的情爱素材,你也必须投桃报李等价交换。</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毫无羞涩感,一副过来人的神情:“我是凡胎肉身。早一天,晚一天,早晚一天我会知道性。”</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向大家袒露她最初的“性意识”:</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十岁,暑假,妈妈把我送回了山神凹。……夜静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婴儿的怪叫:‘呜哇’,是小爷家的狸猫。老鼠太多么,我小爷就从外面逮了一只猫回来。我睁大了眼睛,窗户上的玻璃有月明儿照进来,照得不真实……我打小就没有怕过黑暗,睁眼见黑,我最喜欢看那些黑影下婆娑的风流姿态。爬在窗格上透过玻璃看外面,窑墙上不知谁家的一只白猫俯视着院子里,地上小爷家的花狸猫四蹄软得立不起来,爬卧在地上。只见那只白猫从窑墙上俯冲下来,整个身体跌落在狸猫身上。‘呜哇’,说不清楚那声音里有怎样的味道。白猫跳起再一次爬上院墙,再次跳下来,很准确地扑向狸猫。狸猫呆傻地再一次‘呜哇’一声。我看天上,有流星细线一样一晃,暗了。我的心隙被窗外的景象惊得清亮,反复不断的动作大约有二十分钟。之后,那只在墙头上的白猫不动了。狸猫在地上开始一声接一声叫,迫切乞求对方跌落下来伤害它。我看到狸猫返身走到枣树前,边叫边用爪子抓着树根。窑头上扬起了一阵风,枣树的叶子落下来,那只白猫跳下墙头从狸猫身前走过,狸猫受到什么感染似的跟了它去了。许久,对面炕上的小奶奶说:‘该死的猫,又叫春了。’母猫到了二八月就叫春呢,哇,就像疯了一样,像小孩哭,白天黑夜的叫,不停地叫,叫得人就心烦的不行。”</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又说:“我带着狐疑入睡。那一夜的梦扰乱了我。早上醒来的第一眼,我看到小奶奶在灶火前往进添柴,窑洞里弥漫着烟气。我站在炕上卷铺盖,卷好后我问小奶奶:‘奶,什么叫猫叫春?’小奶奶笑着说:‘母猫想公猫了。’‘为什么母猫要想公猫?’‘母猫想怀小猫了。’‘为什么想怀小猫了?’‘打破沙锅问(纹)到底。’‘奶说呀?’‘等你长大了,也想叫春。’我跑出窑门见到隔壁的婶,我说:‘我想叫春。’婶说:‘想啥?’我说:‘跟母猫一样叫春。’婶拍了大腿一下,嘎嘎大笑起来:‘小小的,咋就想做那下流事?’我从此害怕那个‘春’字。有一天,我姑姑到学校看我妈妈,姑姑叫春苗,我妈妈只叫她一个字:‘春。’我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拒绝和姑姑说话,背地里我骂她:下流姑姑。”</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着放怀大笑:“后来,小爷家的狸猫生了一窝四只小白猫,生命活力和温馨生动着一团一团的光,活泼在窑洞里。它们从窑洞里能走到外面时,它们从小爷的窑洞四散而去。不知道最初是哪个智者想出来的词?‘叫春’,春天是唤醒生命的季节。”</p><p class="ql-block"> 春天是动物的发情期。生命的活力在温馨中复苏,冰封的拘谨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春的强悍动力在夜的波涛中痉挛、敏感,像麻醉像电击,一瞬间遍布了肉体的每一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春,真是弥漫着一股令人兴奋焦急的情绪。”</p><p class="ql-block"> 我想,大概从那一刻,猫的千姿百态已经刀刻剑镌进入葛水平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画展的招贴画“春不老”,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叫春”这个词。</p><p class="ql-block"> 不要误读,尽管也可叫“我用生命呼唤春天”,抑或也可叫“春天呼唤生命。</p> <p class="ql-block">(生命是一场盛大的腐烂,活着是一场伟大的战争)</p> <p class="ql-block">  葛水平懂得如何用颜料的挥洒,模拟皮毛下的体温;如何用笔锋的顿挫,暗示肌肉的张力。画布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是通向猫科动物神秘世界的天线,接收着人类无法破译的生命频率。</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狡猾地在猫眼中安装了棱镜,将现代生活的荒谬折射成可被直视的图景。当观者发笑时,实际上是在镜中认出了自己变形的身影。葛水平用自己绘画的探索和尝试,完成了对展览机制的颠覆:不是观众在欣赏作品,而是作品在测试观众的生存智慧。</p> <p class="ql-block">(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与春天重逢)</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幅画,葛水平题名《要黑白分明》:画布上是一只白猫,一只黑猫。看着画面,难免让人想入非非,联想到那句著名的“白猫黑猫论”。</p><p class="ql-block"> 葛水平说,你不要对我的画做政治解读。我没想那么多。其实,我想表达的是,黑猫就像白猫的一个影子,你只有自己努力了,你才会成为你自己。在没有灯光之下,所有的影子都会离开你,连你自己的影子它也会消失掉。人这一辈子你可以有影子,但没必要带着影子活着。还是纯粹一点。</p><p class="ql-block"> 我不能认同葛水平的说法,一个画家,你画出作品后就失去了话语权,观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见仁见智的延伸解读。</p><p class="ql-block"> 我猜想,葛水平是进入了克尔恺郭尔的哲学境界:对亦此亦彼的反驳,要界限分明,非此即彼。</p> <p class="ql-block">  这些画作中的猫科形象,实则是被资本社会压抑的生命本能的图腾。它们打翻颜料罐般的毛色是对标准化审美的反抗,它们不合时宜的睡姿是对效率至上的嘲弄。当《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群众》中十二只野猫各呈其态,我们分明听到被规训的身体里,残余的野性发出个性的呼唤。葛水平用出神入化的笔墨,建造了一座猫园,而进入笼中的观察者,恰恰是自以为自由的参观者。</p> <p class="ql-block">  从现象学意义上,这些作品实现了“猫性”的还原。剥离了人类赋予的宠物滤镜,画中的猫恢复了作为掠食者的威严与作为独行者的孤傲。它们拒绝成为海德格尔所说的“常猫”,而是以各自的存在方式宣告:每根竖起的毛发都是对抗存在遗忘的旗帜。</p><p class="ql-block"> 展览标题“春不老”构成精妙的双重反讽:既指向画中九死而重生的猫科精灵,又暗示着被春天遗忘的人类生存困境——被数据流掏空的现代灵魂,多么需要重新获得猫那般对阳光的敏感、对自由落体的精确计算、对存在本身的专注力。葛水平或许在提醒:人类在“技术至上”的狂欢中,逐渐丧失了生命感知,而猫仍保持着对世界最初的惊奇。</p><p class="ql-block"> 在人人争做合格“家猫”的时代,葛水平笔下的猫科动物们以优雅的叛逆示范着如何不被任何系统驯服——这大概是最辛辣的当代寓言。</p><p class="ql-block"> 我略呈几幅画作,观者从猫形中,难道不会产生哲学的联想?</p> <p class="ql-block">(旧巷子里的猫很自由,但没有归宿)</p> <p class="ql-block">(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p> <p class="ql-block">(从来都不相信阳光是假的)</p> <p class="ql-block">(世界上最幸福的东西是一贫如洗的真心)</p> <p class="ql-block">(无知的人喜欢和时间赛跑,无知要比知识更容易自信)</p> <p class="ql-block">  在葛水平的“春不老”画展中,那些跃然纸上的猫科动物完成了一场静默的起义。它们从传统花鸟画的装饰性牢笼中挣脱,不再是文人书房里温顺的摆设,而成为了携带哲学密码的生命体。这些猫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皮毛下涌动着未被驯服的野性,它们以慵懒的姿势解构了人类对“宠物”的固有想象。当观者与画中猫瞳对视时,传统与现代的时空壁垒轰然坍塌。</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人类凝视下的猫,而是猫审视下的人类世界。</p> <p class="ql-block">(笑世上可笑之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陈为人简介</span></p> <p class="ql-block">  陈为人,祖籍上海,山西太原为第二故乡,曾任太原工人文化宫主任,在文化宫任职期间,办过一些领风气之先的文化活动;担任山西作家协会、山西作家企业家联谊会两会秘书长期间,艰难地尝试走出一条“以文养文”之路;曾担任山西省青联常委,太原市青联副主席,山西省青年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太原市老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老文学艺术家协会主席等社会职务;第五届山西省人大代表。</p><p class="ql-block"> 作品有人物传记类:《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插错“搭子”的一张牌——重新解读赵树理》《马烽无剌——回眸中国文坛的一个视角》《让思想冲破牢笼——胡正晚年的超越与局限》《最是文人不自由——周宗奇叛逆性格写真》《山西文坛的十张脸谱》《兼爱者——墨子传》《特立独行话赵瑜》《柳宗元传》《冯霞是谁》《撇捺人生王秀春》《民役官鉴柳宗元》《假若没遇丁东》。</p><p class="ql-block"> 散文随笔类:《走马黄河之河图晋书》《摆脱不掉的争议——七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台前幕后》《太行山记忆之石库天书》《中国历代改革家的命运与反思》《弦断有谁听——世界文豪自杀档案》《红星照耀文坛——苏维埃八位文化人的命运》《地标的文明足迹——西欧行》《话说红颜》《歪批诸子》《借你一面照妖镜》等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