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齐放袁家村

芳草

芳 草 / 5747032

家里没有辣子面了，对嗜辣如命的家人来说，这可是塌天大事。咋办？买呗。正当我要查看附近哪个镇子逢集，准备去的时候，家人一锤定音：去袁家村吧，那里面应该货真价实。我说，这几天不是清明节放假吗？敢去挤这热闹？家人一愣，赶紧打电话咨询正在那里值班的郎娃，郎娃说，虽然人多车多，从北边环山路下来，或许畅通无阻。

我们便驾车出发，一路上只在王桥和烽火间小堵了一下，其他地方还好。路好了，心情也好，窗外之景闪闪而过，田边麦苗青青，梨花洁白如玉，苹果花粉粉嫩嫩，更有路两边的樱花朵朵绽放，让人心旷神怡，不觉想起杜甫的诗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其实，买不买东西，出门看看这明媚的春色也是蛮好的。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几个月不见，袁家村像换了个面容。青砖灰瓦的老院墙上，爬山虎探出嫩红的指尖，轻叩着春风送来的第一封请柬。老槐树筛落细碎阳光，石碾旁新发的蒲公英，沾着油泼面泼辣的香气打了个旋儿。“我在袁家村很想你”的招牌，温柔了心。

再看这青砖雕花的老墙头，一簇簇紫丁香斜逸而出，细碎的花枝攀着斑驳的砖缝，将春的矜持与野性悉数泼洒。花瓣攒成小铃铛般的花序，淡紫如烟，深紫似墨，缀在苍苔点染的墙垣上，仿佛谁打翻了古旧的釉彩罐，洇出一片朦胧的旧梦。这是“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涎香。”风起时，浓烈的甜香裹着醋坊飘来的酸冽、茶肆蒸腾的麦芽气，在巷道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勾住游人的衣襟不肯放。

日头攀至中天，樱花路上喧腾起来。茶棚木桌支在花影斑驳处，一碟石子馍、一碗茯茶，便成了赏樱的绝配。卖剪纸的老汉蹲在树下，红纸屑与粉花瓣混作一地，孩童举着糖画从其间蹦跳而过，琥珀色的糖丝牵住几片飞花，转眼又被风筝摊上的纸鸢拽向碧空。最妙是酒坊掌柜掀开酒缸的刹那——浓烈的发酵气息撞上樱花的清甜，竟酿出几分长安酒肆的旧风流。

穿过青砖灰瓦错落排开的民宿，家家户户各有千秋。一家院内，架上的药葫芦如布阵的小兵，又推开一家雕花木窗，一树樱花斜斜探进檐下，细碎花瓣落在窗边的粗陶茶盏里，惊散了浮在茶汤上的倒影。

巷道里飘来刚出笼的糜子馍香气，混着远处油菜花田漫来的清甜，把青石板上跳动的鸟鸣都染得馥郁起来。檐下悬着的红灯笼还未褪尽年味，而顶上的蔷薇已绿成了瀑布，亭亭如盖矣。

终于看到了卖辣椒的铺子。铺面是一间敞开的木构老屋，原木梁柱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泽，檐角斜斜挑起一串串红辣椒，像悬空的火焰瀑布。干辣椒成捆倒挂，深红、橘红交织，如匠人编织的流苏。一位大嫂坐在灰砖墙的照壁下，分拣红油油的辣椒，簸箕里红色油亮亮的颜色，映着墙上的五星红旗，色彩浓烈似油画。

木架上堆满辣椒粉罐，金黄麻绳系着纸签，手写“秦椒香魂”“秘制辣王”，字迹飞扬。一扇褪色蓝印花布帘被风吹动，缝隙间透出后院晒场的全景——竹席铺天盖地，辣椒如红宝石散落。

空气里浮着辛辣的暖香，干椒的烟熏感混着麻椒的清新，隐约有桂皮、八角的醇厚穿插其间。老陶罐中的辣油泛着琥珀光，一勺搅动，香气炸开，勾住路人的脚步。

两位关中农村妇人打扮的服务员，系红围裙，正在捡拾石磨上刚碾的辣面，用粗细两个筛子，筛出两种辣面，分装成一斤的包装。我们各买了一斤，完成任务。

一些游客举着相机穿梭，光影掠过辣椒串，投在青石板上成跳动的斑点。孩童踮脚偷摸一把干椒，被辣味呛出喷嚏，笑声惊飞檐下的麻雀。

没走多远，一股股豆浆香味飘过来。石磨盘卧在屋中央，驴子蒙着眼，蹄声与磨转声碾碎寂静。泡涨的黄豆从竹篓倾泻，白玉似的浆汁顺着凹槽潺潺流进木桶。灶上铁锅咕嘟翻涌乳白浪花，老板执长柄铜勺轻搅，手腕一抬便勾出丝绸般的豆膜。石膏水坠入浆中的刹那，似春雪化入深潭，云絮层层凝结成颤巍巍的雪丘。在被老板手艺折服的瞬间，我也是垂涎三尺，来一碗豆花回味一下小时候的味道，那可是……但望望不见尾巴的长队，我还是退却了。

吃不上豆花，看看腐竹的制作也可以吧。灶间铁釜沸着新磨的豆浆，从颜色和制作好的腐竹可以看出是黑豆浆。师傅们拿铜勺搅动间旋出漩涡，灰白浪尖绽开琥珀纹。她们执三尺竹弓，俯身轻点浆面，手腕一抖便挑起半幅绉纱，顺势甩上竹竿。水汽蒸腾中，腐皮渐次凝成淡黑绶带，褶皱里蓄满日光与柴火烟的交响。梁上悬着陈年腐竹束，深褐纹路如老树年轮，暗藏二十年豆香沉眠。

买了辣面，任务完成。就只剩下闲转了。一抬头，“围炉煮茶”的幌子迎风招展。袁家村的茶坊在青石巷处，旁边有一高台，台上炉火正旺，铁皮壶正冒着热气，阵阵茶香扑鼻而来。台下一排排八仙桌，桌上摆着花生、瓜子、水果糖，穿蓝布衫的茶娘提着铁壶走过，青石板上漫开的水痕里，倒映着瓦当间漏下的碎金似的天光。

没走几步，书院街横亘眼前，它背靠九嵕山，远眺唐昭陵，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交融，形成“游于院中，望于山野”的意境。可在书院内品一杯陕西茯茶，听一场古琴演奏，或在老式案几前临帖习字，感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

正走着，一个毛驴戴眼罩拉磨碾五香粉的场景吸引了好多游人，大家围着毛驴转着，拍照。有人还哼着“毛驴儿拉磨呦，它走不出那个圈。井里蛤蟆就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通天大道，本来就有笔直的一条线，何苦还要翻山越岭呦，咳，硬去拐那几道弯儿……”仔细琢磨，歌词通俗易懂，还透着一种哲理。

“老师家”的陕北小米酥看着金黄透亮，先来点吧。回头看那长的惊人的队伍，肯定就是“厚德麻花”了。这个麻花到底有多好吃，每次来都得排这么长队？上次就等着等着，实在是忍不住，最后放弃了，这次也一样。

石板路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亮，黄杨木案板上，金黄油润的甑糕正冒着热气，糯米间嵌着蜜枣的胭脂色，竹刀切下时能听见糖汁迸裂的脆响。

这又是卖啥的？咋也排起了长队。“新疆烤肉”摊前，八棱木案上垒起的肉串似朱红珊瑚，洋葱紫与辣椒红在锡盘里泼洒成龟兹壁画。铁钎划过炙铁时的青烟，裹着皮芽子的辛甜漫过酒旗，将匾额熏得愈发朦胧。羊尾油滴落炭火的刹那，千百粒火星倏地腾起，恍若大漠篝火映亮的驼铃商队。日头攀过马头墙时，队伍已打成了九曲连环结。看来真不能节假日来啊，想吃个东西咋就那么费劲呢！

看来热蒸现卖的是吃不到嘴里了，那就来点“陕拾叁”“德懋恭”这些老字号吧，回家坐着慢慢享用。一圈转下来，我们又有一个新的认识，袁家村既有传统文化的传承，又有新生事物发展。在这里你既能品尝茯茶的醇香，也能享受星巴克的时尚；既有本地美食的滋味儿，让人一秒穿越，回到过去的妈妈味儿，又能一跃千里来相会，让你吃到大漠的红柳烤羊肉、形状各异，味道不错的馕饼。可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啊！

这次袁家村之行没有白跑一趟，够得心满意足的辣椒面，又饱尝一场百花齐放的盛宴。垂花门前的唐式鸱尾挑起几簇樱花，木质榫卯与花枝在粉墙投下双重格律。穿堂风过处，梁架间的燕尾椽成了穿梭时空的梭子，将螺钿镶嵌的隔扇花心、褪色的苏式彩画与纷扬花雪织作一匹流动的锦。

而恰时，正有几队研学的中学生正在集合准备返回。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肯定是满载而归。当返校的巴士碾过满地榆钱时，学生们的帆布包还沾着樱花的香气。隐约听到带队的老师讲到，这是"沉浸式劳动教育"，课本里"粒粒皆辛苦"的铅字突然有了温度。原来生命的成熟不止高考一种计量方式——榆钱懂得在清明前饱满，樱花选择在谷雨时凋谢，而此刻在学生的心里正在记录另一种成长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