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涩少年

清邑樵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吉庆是个羞涩男孩,越大越害羞,动不动就脸红。读初中时,星期六从学校回家,怕碰见不熟悉的长辈叫不准称呼被人议论,从不敢走人多的正街。邻里间互通有无,去别人家借东西,也是畏首畏尾如去虎穴。农村是熟人社会,吉庆不认识的村里人少,但非常熟悉的人也不多,大多是认识而无交往之人。不认识的人可以不打招呼,熟悉的人不用为怎样称呼对方而烦恼,怕就怕碰见“熟悉的陌生人”不知怎样称呼对方。</p><p class="ql-block">外出做事或读书的人回来,在路上遇见乡亲不打招呼会被认为“大帽”(目中无人),类同忘本变质的“陈世美”;不先叫人就同长辈说话属“借嘴讲话”,背后也会被人“讲闲”;叫人了,若称呼不准确,说明你不在乎人家,同样免不了被人评头品足,甚至连父母都会一起遭人非议。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吉庆的羞涩感随着逐渐“懂事”而增强,每次从十多公里外的二中挎着挎包回家,挨近村子时都会产生“近乡情更怯”的心理反应,总是希望没遇见什么人就能溜进家。为了少遇乡人,吉庆从不从村口进村,而是绕村后公路走一条偏僻小巷。吉庆最羡慕蔡金牛同学,他家在这条偏僻小巷的巷尾,位处街后,菜金牛还未遇见乡亲就可回到家。每当看着蔡金牛轻松踅入家门,吉庆就会产生一种无助感,对自己独行从巷尾到巷口、再从巷口顺正街到家这段“前路”充满了畏惧。</p><p class="ql-block">上下午收工时和饭后在村中遇到的人最多,吉庆尽管变着法子尽量避开这几个让人烦恼的时段,还是避免不了尴尬发生。一次刚出巷口,在街心与母族中一亲戚相遇,由于平时极少来往,吉庆只知她同母亲是同辈人,看上去年纪比母亲大,就叫她“姨妈”。岂料对方没答应,吉庆尴尬得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姨妈”停下脚步说:“吉庆,你跟你妈姓吉,要叫我‘姑妈’!”</p><p class="ql-block">吉庆从心底感谢姑妈纠错的善意,但刚离开就听姑妈向同行的女伴埋怨说:“这个藏珠枉自有文化,也不教教娃娃,儿子长这么大了,连亲戚怎么叫都认不得!”</p><p class="ql-block">自己的无知牵连到母亲,吉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惴惴不安回到家,心情闷闷不乐。藏珠看着吉庆心事重重的样子,刚想问原因,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她知道儿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怕家人担心,只会烂在肚里,问了也白问。</p><p class="ql-block">吉庆这时还沉浸在冥想中,想到族人之间的亲戚关系还不算太复杂,更复杂的是不同家族之间生生不息的联姻关系,这种关系盘根错节,更难做到准确称呼。吉庆越想心里越发怵,后来有一次回家,竟然磨蹭到天黑才摸进村来。</p><p class="ql-block">父亲不在家,作为长子,吉庆很小就和母亲一起碾米磨面、抢种抢收自留田的庄稼,平时还上山砍柴,很早就开始分担部分家庭责任,但直到回乡以来,还基本生活在母亲的卵翼里,别人出工他出工,别人收工他收工,一如在校时听铃响按部就班上课下课。表姐王人玉看他沉默寡言呆头呆脑像个晕头鸡,忍不住对藏珠说:“藏珠嬢嬢,吉庆都要说媳妇了,不要再帮他剃头,让他自己出去找人剃。”</p><p class="ql-block">“人家说他像个大姑娘,羞羞答答很讷口,怕找不着人帮他剃。”藏珠说出了心中的无奈与烦恼。</p><p class="ql-block">“才出蛋壳的小鸡都会自己找食吃。”王人玉嘀咕着继续支招,“那就任由他留长发,看他害不害羞。”</p><p class="ql-block">王人玉是旁观者,显然看到了吉庆成长中的问题,这才提醒藏珠,让她逼儿子离开卵翼增长见识和增强生活能力。藏珠知道儿子十分腼腆,六年级时让他去街南三大妈家说点事都不敢去,怎开得了口去求人帮他剃头?但藏珠烦恼之余也有欣慰,就是这个不时会沉浸在冥想中的儿子知羞,干活脚勤手快不偷懒,脏活累活从不会讲价钱,在许多事情上还表现出具有上进心。藏珠还发现,吉庆的小伴林河阳很出常,但腾田栽秧时却不愿帮家里到街上卖莴笋,害怕撞见同学害羞。而吉庆自尊心强于虚荣心,去街上卖莴笋很自然,在七拿读初中时遇着星期天赶街,藏珠还让他去卖草鞋和草帘。藏珠非常喜欢吉庆的忠厚善良和实在,喜欢他做事专注执着,做不好会从自身找原因,不会怨山怨水。响鼓不用重锤,藏珠像在闲聊中无意提到王人玉,以“你表姐说”的方式把王人玉的话转述给儿子听,吉庆听后满脸通红,藏珠却没再多说一句话。</p> <p class="ql-block">在当时的农村,农民互相帮剃头,不出常的小青年大多由爹或会剃头的亲戚剃,女人只有藏珠才会帮老大不小的儿子剃头,这在村里是独一例。农民剃头仅凭一把剃头刀,中老年人剃亮蛋,年轻人尤其是小青年则追求时尚的“东洋头”。村里会剃亮蛋的人多,会剃“东洋头”的屈指可数,剃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街北只有邱辉能剃出点“东洋味”。爱赶时髦的小青年要求当爹的也帮剃“东洋头”,爹爹们不得不邯郸学步,一个个把“东洋头”剃成了“锅盖头”或“锅铲铲”,不像邱辉剃的“东洋头”有梭坡。后爹在外工作的林河阳头发长了会去找邱辉,但邱辉只帮几个亲戚剃,熟人只有被他高看的才求得动他。林河阳与吉庆不同,有什么要求都说得出口,头发长时会天天在邱辉眼前晃悠,看见邱辉有空就一口一个“邱哥”缠着人家帮剃“东洋头”,缠得邱辉松了口。而自尊心很强的吉庆最害怕被人拒绝,“请帮我剃个头”这种话很难对人开得了口。</p><p class="ql-block">吉庆已17岁,虽然为剃头的事有些苦恼,但正值“欲赋新诗强说愁”的花季年龄,清溪街在他心目中还像桃花源一样美好宁静。儿时打窝、捉游幽斗架、诱捕绿大头等游戏已不好意思再玩,便代之以到水库田筑坝戽水捉鱼、砍篱笆猪到小河沟放浆闹鱼等活动,还不时会去老河埂下段用“皮绷子”抛甩石子猎杀黄泥田水库里的野鸭。吉庆安静下来时还喜欢看书,捡到半张废报纸也会看得津津有味。农村没什么书,只有《毛选》,四卷《毛选》读了无数遍,后来就让父亲从昆明买些书寄回来。父亲买回过一本《欧阳海之歌》,还有一本既像通讯又像报告文学的集子,其中有董家耕、邢燕子、李素文等人的事迹。书很快看完了,吉庆觉得这些书没意思,就没再让父亲买,而是改为买推剪、条剪给他,他要学理发。</p><p class="ql-block">学理发是听了表姐的话后萌生出来的想法,是他解决理发难题的重要步骤。理发师理不了自己的头,会理“东洋头”的邱辉也一样,自己头上也是顶着一把“锅铲铲”,吉庆认为只要自己会理“东洋头”,就有底气去找邱辉,互相帮对方解决各自的难题。双方平等相帮,避免了像林河阳那样求爹爹告奶奶地“自己找食吃”,既保护了自尊,又减少了母亲的烦恼。</p><p class="ql-block">农民剃头用剃刀,邱辉却有把条剪,先用剃刀剃光头部下半部分的头发,再用条剪把上下交界处的头发剪出一个梭坡,这就同“锅盖头”和“锅铲铲”有了区别。用推剪可直接推出一个梭坡,吉庆先在三个弟弟头上试手脚,再帮其他小伴理。理发没什么诀窍,只要认真有耐心,理两三个头就能出师了。林河阳没再去缠邱辉,邱辉看到林河阳的“东洋头”,就来找吉庆,吉庆的理发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吉庆还教彭春学理发,彭春很高兴,很快学会了,此后许多小伴都告别了“锅铲铲”和“锅盖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