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的时空

雨染

      “记忆，是我们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你，我，我们，都是同一个人。”

　　我死了。

　　死在高考后的第一个晚上。

　　耳旁蝉鸣阵阵，燥热从地面蒸发，丝丝缕缕不着痕迹地在静夜中攀爬。

　　现在是凌晨三点，白天繁忙的十字路口终于沉寂下来，红绿色的交通灯在地上投射出模糊的光斑，没有车辆经过，这条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我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十字路口中央。

　　血液从伤口流出，在我身下蔓延。我像条濒死的鱼一样痛苦地喘着气，无数记忆片段走马灯般一帧帧播放。

　　我明明熬过了稚嫩人生里最黯淡无光的日子，曙光也撕破云层跳跃出来，应该有很多事想要去做啊。

　　但我死了，更讥讽的是——我死在了高考后的第一天。18岁的人生，在黑暗中枯萎，应该有很多遗憾吧。

　　可是，什么是遗憾呢？

　　“我不知道。”

　　把刀插进我的胸膛时，她这么说。

　　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往后倒的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躺下。为了让我舒服点，她甚至把自己的外套裹成了枕头垫在我脑袋底下。

　　“你还真他妈贴心啊。”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黑沉沉的眸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当然了，我最会照顾我自己了！”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衣着、性格都别无二致的家伙欢快地哼起了小调，简直像个令人发指的愉悦犯。

　　她说得没错，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们是同一个人。

　　确切地说，我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

　　每当新的人生来临时，上一个“我”就必然消失，而接替“我”的下一个“自己”则需要杀掉前任——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探索出了多种不同的死法。

　　久而久之，我们编成了一本小册子——《如何优雅、浪漫地死去》。

　　“上一个是怎么死的？”她低下头兴奋问，顺势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真是有够轻松啊你这个混球！

　　我冲她翻白眼，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等待我回应。

　　我忍了忍，不耐烦地开口：“就在山巅上，黄昏降临时，她像只鸟一样跳向自由了。”

　　“啊咧，原来可以自杀吗？”

　　“我推的。”

　　她震惊地望向我，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下得去手”。

　　“闭上，你不也是个杀人犯。”我恶劣地笑了笑。

　　她挠挠头发，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明显是我的笔迹：

　　“想要晚上死，在宁静的十字路口。”

　　这是我自己选的死法。

　　就和每一个“我”结束使命后一样，选一个自己认为最浪漫的死法，然后把决定终结最后一音的琴键留给下一个“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问她：“你想怎么死？”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然而此时天空黑得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睡梦，什么也看不见。

　　随着“叮”的一声，交通灯变成绿色，绿莹莹的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添加了一层模糊又梦幻的面纱。

　　“你……和她们还有什么梦想吗？”她反问我。

　　我费力地摸兜，老半天才扒拉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她接过，开始念出纸条上的内容:“名牌大学大学牲、百大UP主、影响力不逊于唐家三少的网文写手、会做饭的留子、电影编剧……”

　　看着她的脸越来越黑，有种难以名状的开心在我心底蔓延。

　　“靠！你们真是够了！”她无能狂怒，开始跳脚。

　　“别以为退休就了不起了！整天就知道压榨我们这些在职员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笑声震荡在晚风里，扯痛了伤口，鲜血以更快的速度涌出。

　　是的，我们把死掉称为退休。据说退休的我们会去到下一个时间维度，那个时空美好得像仙境一样，我们就是落入其中的爱丽丝，只不过那里没有红白皇后，也没有玫瑰，但有一场繁花簇拥的下午茶等待来宾入座，不断开场且永不落幕。

　　时间一分一秒从指尖溜走，这具身体的生命力也在逐渐流失。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快要死了啊……

　　死亡，到底是枯萎还是盛开呢……

　　黎明时分，我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我感觉有人轻轻碰到了我的眼睛，皮肤上残留着一点炙热的温度，模糊的呢喃落在耳边：

　　“天快亮了啊。”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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