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撤途中的较量

不尽长江

边境战争纪事之五十七

浓雾像浸了油的棉絮，裹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下。周卫华蹲在路旁灌木丛里，指尖捻着半截折断的草茎。露水正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两天前接到师部的回撤命令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直到昨夜收容分队遭遇第七次冷枪，他才意识到撤退的路比进攻时更凶险。那些子弹总在浓雾最重时从队伍中间炸开，每次清点人数都会少一两个弟兄，就像被山鬼叼走似的。

"连长！"通讯员猫着腰钻过来，袖口沾着暗红，"三排又丢了个兵，在溪边打水时..."

周卫华皱紧了眉头，把草茎举到鼻尖。断茬处新鲜的青草味里混着股机油味，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敌军特工队标配的SVD狙击枪保养油。他猛地起身，钢盔撞得树枝簌簌作响："通知三排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连长，收容队那边有情况..."通讯员小王话没说完，周卫华突然按住他肩膀。晨雾里影影绰绰走来十几个身影，草绿色军装新得扎眼，领章红得像是刚染过血。

"口令！"周卫华的声音惊飞了树梢上的画眉。

"同志，我们是师医院的。"领头的瘦高个儿操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右手却始终贴在腰间。周卫华注意到他的解放鞋鞋带系的是敌军特有的双环结，绑腿也打得过分齐整——打了二十多天仗的老兵，没谁还有心思把绑腿捆得像量过尺寸。

卫生员小张刚要迎上去，周卫华突然抬起枪口："医院转移走的是重伤员，你们抬的担架怎么轻得像空箱子？"话音未落，最前面的"伤员"猛地掀开白布，黑洞洞的枪口喷出火舌。

子弹擦着周卫华的耳廓飞过，打在后面的芭蕉树上，乳白色的汁液混着晨露滴落。七连战士几乎在枪响同时扑向两侧战壕，周卫华翻滚时扯开嗓门："打绑腿！专打他们膝盖！"

丛林瞬间沸腾。那些崭新的军装成了最醒目的靶子，敌军特工试图钻进我方散兵线，却发现七连阵地的交通壕故意挖得七扭八歪——这是周卫华昨天特意吩咐的，他说敌军参谋都爱画直线。

"撤！往三号高地撤！"周卫华边喊边朝天上打了两发绿色信号弹。十几个绿色身影果然追着他们钻进芭蕉林，却不知枯叶下面埋着整整二十箱连环雷。当第一声爆炸震落树上的菠萝蜜时，周卫华闻到了熟悉的TNT掺着热带水果的古怪甜香。

"跑了四个。"三排长啐了口血沫，"往野人山方向去了。"

"追！按二号方案搜剿！″连长的命令坚定有力。

正午的阳光劈开树冠，在腐殖层上烙出铜钱大的光斑。侦察班长王全民蹲在榕树气根间，战术手套上沾着可疑的污渍。"半小时内的。"他捻开指尖的粪便，几只绿头苍蝇立刻扑上来，"还有未消化的野战口粮渣。"

三百米外，四个敌军正蜷在榕树洞里喘气。少尉阿阮把发烫的枪管贴在脸上，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十五分钟前他们刚用匕首解决了个落单的炊事兵，现在那具尸体应该已经引开追兵了。他摸出半块压缩饼干，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太整齐了，像有人在打战术手语。

"诺松空叶(缴枪不杀)！"炸雷般的吼声震落树苔。阿阮抬头看见倒挂在气根上的侦察兵，95式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眉心。树洞外响起拉枪栓的金属碰撞声，像除夕夜的鞭炮串成了线。他绝望地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