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镇志如梅:被耆贤纂志者轻轻垂落的千年海风

梅山夜话

《镇志如梅：被耆贤纂志者轻轻垂落的千年海风》

我站在闽江口的防波堤上，看潮起潮落间浮沉的千年光阴。这座被《梅花镇志》记载了千年的古城，此刻正以浪花为墨，在蓝缎子般的海面上续写新的篇章。咸腥的海风掠过明代古炮台的残垣，将 "闽江南喉" 的历史批注刻进每一粒海沙。

闽江口咸涩的晨雾里，一本乳白封面的《梅花镇志》被耆贤纂志者轻轻搁在蔡夫人庙的石阶上。泛黄的书页被海风簌簌翻动，恍若六百年前梅枝蘸浪写下的航海日志，每一道褶皱里都蜷缩着潮声、铁甲与针线交织的往事。

让我想起泛黄的《梅花镇志》里，那些用朱砂圈点的英雄名录。暮色渐浓时，五显鼻渔港的灯火次第亮起，六百艘渔船如繁星落海，与天际的归帆信号灯连成一片。这场景让我想起志书扉页上的题词："向海而兴者，终得星辰垂顾。" 港口的灯塔每隔七秒旋转一次，那是《梅花镇志》中记载的古船信号频率，穿越时空的光弧里，我仿佛看见郑和船队的宝船正缓缓驶出港湾。谢杰挥舟“从梅花开洋，顺风七日抵琉球”的航路，更在史籍中铭刻钓鱼岛为中国疆域的铁证。

年逾古稀的镇志编纂们，曾踏遍古城残垣，将散落于乡谚民谣中的抗倭记忆缝缀成章。他们叩开百岁老妪的门扉，听她颤声念诵“倭寇来，梅枝摆；将军令，海潮退”的童谣，字句如盐粒般结晶，沉淀成书页间的注脚。

翻开镇志，明洪武二十年的东门井率先涌出清冽回响。十米深的井壁浸透硝烟，当年千户所官兵饮马时，铠甲碰撞的铿锵声犹在花岗岩纹路里震荡。林位将军“草鞋退倭寇”的传奇，在镇志里凝成金戈铁马的墨痕——他布下的黄瓜鱼阵曾在海面铺开诡谲兵锋，倒剩饭计让倭寇误判虚实，最终在调羹境林位宫的香火里化作护佑渔帆的神祇。而今将军山上新栽的宫粉梅，或许正是当年箭矢落地生根开出的血色繁花。

沿着青石板路往镇里走，蔡夫人庙的檐角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庙前两棵百年古榕的气根垂入香炉，烟雾缠绕间，恍惚看见蔡红亨教渔家女刺绣的身影。志书里 "闽人三十六姓" 的移民史，在这里化作红裙上栩栩如生的海浪纹。庙祝阿婆递来一杯鱼露茶，咸鲜的滋味里，我忽然读懂了志书中 "海味入诗" 的真意 —— 那些在惊涛骇浪中讨生活的人们，早把海洋的馈赠酿成了舌尖上的史诗。老阿婆说，每年七夕，姑娘们会在月光下比试绣工，银针起落间，将妈祖的传说绣进红裙，把对远归亲人的思念绣成海浪的纹路，一袭刺绣红裙翩若惊鸿。

万历年间琉球姑婆蔡红亨踏浪而来，将牡丹绣出异香、鸟雀绣出啼鸣的绝技，从此在梅花女子的嫁衣上流转四百年。镇志记载着“多穷多富红裙不放”的婚俗，那些密匝匝的金线银丝，是海浪在绸缎上凝固的波纹。游客抚摸古城外墙时，总能触到蔡夫人传授针法时留在砖缝里的温度—把咸涩的海风与温润的丝线一同砌进了时光。

书中《出山诗》篇收录的号子，原是渔人丈量海天的标尺：“二十四都是梅花，滨海古城半掩沙…”编纂团队为采录这些濒临失传的调子，曾随船出海，在颠簸的甲板上笔追逐老渔翁沙哑的尾音。

踩过这些石板的足音里，叠印着郁达夫采风的布鞋、讨海人归航的赤足、以及当代学子贝壳拼贴画洒落的欢笑。林礼群家族三代的鱼露作坊飘来虾油香，恰似镇志第五卷《耕海牧渔》里跳脱出的活色生香——那“一蛏十八煮”的鲜甜，原是老渔民与大海谈判的秘语。如同老梅树虬曲的枝干，既指向苍穹，又俯身亲吻泥土。

镇志末章的《乡贤录》，记录着古稀老者们佝偻的脊背如何扛起古城重生——陈键飞们描摹城墙砖纹的手稿、抢救的王氏祖谱、辑录的百首渔谣，最终都化作书页间的经纬。

当《梅花镇志》合拢时，封底乳白的“百姓镇”字样在夕照中闪烁。这座聚居125个姓氏的古镇，把“和羹”二字刻进道光年间的乡约碑文，让不同宗祠的炊烟在咸湿空气里缠绕成同一缕乡愁。耆贤纂志者走访百位老者采撷的谚语，如今被年轻人在微信群里转发成新的密码——古城墙缝里钻出的蕨草，正与网红打卡点的咖啡香达成微妙和解。

海风穿过古民居的镂花木窗，将镇志末页的梅花LOGO吹得微微卷边。那朵被数字化重绘的朱砂梅，根须扎在嘉靖年间的烽火台遗址，花瓣却落在VR导览屏的荧光里。或许真正的镇志从不止于纸页，它是古厝燕尾脊上不肯南迁的候鸟，是新一代讲解员手机里正在录制的方言童谣，更是乡贤黄金兴生前抚摸东门城墙时，掌心传来的、跨越唐、宋、明、清十四个世纪的温热震颤。在这层层漫漶中流逝，唯有石缝里的梅根，愈扎愈深，将戍卒的热血、海浪的低吟、铁炮的余温，都酿成了这年年岁岁的冷香，在岁月中静静弥漫。

这座被《梅花镇志》记载了千年的古城，终于在数字时代找到了续写历史的新笔锋。

泛黄的纸页间，蛎灰墙的斑驳、妈祖庙的晨钟、渔船进出港的汽笛声，都化作笔尖流淌的墨香。合上书卷时，窗外的月光正漫过防波堤，在沙滩上写下一行行银色的批注。

这座被大海反复书写的古城，终将在时间的潮汐里，成为每一个游子心中永不褪色的地方志。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向梅花镇，我看见新一代渔民正将北斗定位仪装入传统渔篓，他们的船帆上，同时飘扬着《梅花镇志》的墨香与数字时代的波光。

新建的古城广场上，孩子们正用AI设备扫描古墙，让明代水师的幻影在现实中操练，而他们校服上的梅花刺绣，正取自《梅花镇志》插图中的明代纹样…

辑者留言

腹笥甚俭如某，竟蒙文苑诸公盛情难却，忝列长乐楹联、作家双社，厕身其间，谬膺 "名誉" 虚衔，诚惶诚恐哉！

今逢盛世重修，爰有耆宿林公，罄其腹笥，发其幽光，俾旧迹重光，文脉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