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吃到嘴里的春天

建成

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除了能感受生生不息的蓬勃力量，能欣赏到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灿烂春光，还有很多顺应节气而生的美食。

春天真的不是只能拿来看的，还可以拿来吃。

不信你看，春气一动，草木便不安分起来。先是柳枝抽芽，继而桃李争艳，人们忙着赏花，却不知许多花木早已在厨下等着了。

榆钱最先报春。老榆树的枝桠上忽地冒出一串串嫩绿的圆片，状如古钱，故而得名。孩童们爬上树去，一把把捋下来，母亲们便用清水淘净，拌上面粉蒸熟。出锅时淋上蒜泥酱油，那滋味竟有几分肉香。穷人家常以此度春荒，故又称"救命粮"。有点年纪的人每到榆钱时节必要吃上一回，其实吃的是回忆吧。

槐花亦不甘落后。雪白的花串悬在枝头，香气浓得化不开。妇人持竹竿打下，花朵便纷纷扬扬落下，如雪片般铺了一地。拾回家去，可做槐花饼，可蒸槐花饭，最妙的是用开水焯过，凉拌了吃。那味道清甜中带着微苦，恰似人生的滋味。

香椿芽是稀罕物。香椿树刚冒出的紫红色嫩芽，摘下来切碎，与豆腐同拌，淋上香油，便是绝佳的下酒菜。讲究的人家，还要炒一盘香椿鸡蛋，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把整个春天都盛在盘中了。不过香椿性子急，不过三五日便老了，所以吃它要赶早，如同赶早集一般。

这些花木之味，都是春日的馈赠。它们不似园中蔬菜那般驯服，带着山野的脾气，需要人们用心去驯服。而今城里人讲究养生，反倒把这些老法子当作了新鲜事。殊不知，我们的先祖早已懂得与草木相亲，在果腹之余，更吃出了诗意。

花开花落自有时。懂得吃花的人，大约也懂得欣赏时光的滋味罢。那些枝头的芬芳，经过水火历练，最终化作舌尖上的春天，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在我看来，最接地气的当这韭菜了。韭菜这东西，着实奇怪。冬日里枯黄萎靡，一副垂死之相，待到春风一吹，便又精神抖擞起来。它不似别的菜蔬那般娇贵，无需精心侍弄，只要有一抔土、几滴水，便能茁壮生长。我想，这大约便是北方人偏爱它的缘故罢。

正想吃到这一口鲜味，同事从老家带回来许多今年春天的头茬韭菜，真是应时应景了。于是我便有得忙活了。先是择去黄叶，洗净泥沙，再切成细末。刀与砧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时候，厨房里便弥漫着一股辛辣中带着清甜的气息，直钻人的鼻孔。

包包子是最常见的吃法。发好的面团揉得光滑柔软，揪成剂子，擀成圆皮。韭菜末里拌上炒熟的鸡蛋，再淋些香油，那香味便愈发地浓烈了。手指翻飞间，一个个褶子整齐的包子便排在了笼屉上。蒸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白汽升腾，模糊了人的视线。待揭开锅盖，那包子皮已经变得晶莹透亮，隐约可见里面碧绿的馅料。

韭菜盒子则是另一种风味。面皮擀得薄薄的，铺上厚厚的韭菜鸡蛋馅，对折捏紧，边缘掐出花纹。平底锅里淋少许油，将盒子放进去，小火慢煎。待到两面金黄，香气便不可遏制地溢出来。咬一口，外酥里嫩，韭菜的鲜美在口中迸发，使人忘却了一切烦忧。

至于韭菜饺子，更是节令的恩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的擀皮，有的包馅，有的负责摆放。说笑声中，饺子便排成了整齐的队伍。水开下锅，饺子在水中翻滚，如同白鹅戏水。捞出来盛在盘中，蘸着醋和辣椒油，一口一个，不知不觉间，腹中已然充实，而盘中也所剩无几了。

最妙的要数韭菜煎饼。韭菜切碎拌入面糊，加少许盐调味。平底锅烧热，舀一勺面糊倒入，用铲子摊平。待一面凝固，翻过来再煎片刻即可。这煎饼外脆内软，碧绿的韭菜点缀其中，宛如翡翠。清晨配一碗小米粥，便是极好的早餐。

春韭的生命短暂，不过月余便老了。人们便赶着时节，变着法子吃它。吃不完的，就腌制成韭菜花，留着夏日佐餐。待到韭菜开花，那细碎的白花在风中摇曳，便是向人们告别了。

北方的春天总是匆匆。风沙过后，转眼便是炎夏。但那些关于春韭的记忆，却如同它辛辣的味道一般，久久地留在人的舌尖与心头。

春韭老了，人也老了。不变的，或许只有那春日里厨房升腾的烟火气，和围坐在一起吃饭时的欢声笑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