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徒步金牛道

結盧人境

金缕曲·乙巳清明时节徒步

剑门北段金牛古道



乙巳清明二日，余徒步剑门北段金牛古道。此道盘岩绕岫，苔印秦砖汉履，石嵌千年辙痕。

雨润春山之际，足音叩响残阶，恍闻古驿铃铎、戍角吟风，更忆唐诗古韵。拾级而上，但见危崖悬剑，寒云抱关，兴亡旧梦纷至襟怀。

遂填《金缕曲》一阙，是以为记。

古柏翠云路。

看千年、虬枝苍劲，

列如貔虎。

千载金牛遗踪在，

苔染残碑断柱。

怅往事、都成今古。

剑岭云横天似幕，

忆当年、战鼓惊狐兔。

烟霭散，

岁华暮。

老夫今日来寻古。

问行人、匆匆来去，

为谁辛苦？

欲寄愁心随逝水，

水自东流难住。

空剩得、斜阳老树。

漫踏青石寻旧迹，

听山风、犹作金戈语。

凝望久，

意难抒。



“金牛道”实考

最近“古蜀道”非常火，主要是源于2025年3月，美国人贾和普（Hope Justman）的一本《Guide to Hiking China's Old Road to Shu》出了中文版《剑门古蜀道行走记》。

贾和普从2001年开始踏上古蜀道，截至2025年3月，已经第25次踏访古蜀道。她从57岁起开始徒步古蜀道，快83岁了还希望继续走下去。

在文化探索的版图上，不少中国文化瑰宝经由外国友人的发掘，进入了大众视野，汉学家比尔·波特笔下的秦岭《空谷幽兰》就是如此，如今又有一位美国老太太，书写着古蜀道的独特篇章。

一、金牛道名称由来与传说

贾和普的《Guide to Hiking China's Old Road to Shu》如果直译为《中国古蜀道徒步指南》，当然是不准确的，翻译为 《剑门古蜀道行走记》是准确的，实际上是：剑门附近的古蜀道。

剑门附近的古蜀道，就是金牛道的一部分，是中国古代连接关中平原与四川盆地的重要交通要道，其历史可追溯至先秦时期。

“石牛粪金”传说。

《华阳国志·蜀志》《水经注·沔水注》等典籍中有类似记载。传说战国时期，秦惠文王欲伐蜀，但蜀道险阻。秦王谎称能“粪金”的石牛赠予蜀王，蜀王命五丁力士开山辟路迎牛，秦军随后沿此道灭蜀。

这当然是个传说，但也反映了开凿古道之艰辛。

先秦时期。

金牛道最初为民间小道，秦灭巴蜀后成为官方驿道，加速中原与西南的联系。

三国魏晋。

诸葛亮北伐时修缮金牛道，保障粮草运输；姜维曾据剑门关抵御魏军，凸显其军事价值。

唐时繁荣。

唐朝设驿站，成为官商要道，“从古诗人多入蜀”，也成为了唐诗的长廊。

元明清变迁。

元以后逐步衰落，部分路段渐弃，但明清仍为川陕主要通道，广元等地留存修路碑刻。



二、穿越秦岭巴蜀的古道

（一）穿越秦岭的古道

秦岭横亘华夏，为南北天堑，然先民辟五径以通途，其势伟哉，其功甚巨！

1.子午道

肇始于长安，南下入子午谷。及小土地梁，溯沣水支流，越秦岭脊，达宁陕沙沟街。循旬河而下，历江口镇，经洋县、城固，终抵汉中。

子午道历史典故：

- 刘邦就汉王位：刘邦“鸿门宴”后，被迫由霸上去南郑就汉王位，走的就是子午道。

- 子午谷奇谋：三国时期，魏延向诸葛亮献上子午谷奇谋，建议由他率领五千精兵从子午道直取长安。当然诸葛亮未采纳。

2.傥骆道

自长安西南行，经周至，越骆谷关，逆陈家河而上，翻老君岭，溯黑河西源，穿秦岭至都督门，入胥河上源，达洋县华阳镇，复经城固至汉中。

傥骆道历史典故：

- 曹爽伐蜀：曹魏正始五年，曹爽率兵伐蜀，从骆谷入，大败而归。

- 唐僖宗、德宗避难：经武功、盩厔入骆谷，逃往汉中。

3.褒斜道

北起眉县入斜谷口。沿斜水南行，折向西南，经马道镇、褒姒铺，出褒谷口，经褒城而至汉中。

褒斜道历史典故：

- “烽火戏诸侯”的美人褒姒就是古褒国，在褒斜道南端附近。

-死诸葛走生仲达：诸葛亮病逝后，秘不发丧，经褒斜道撤退，司马懿率军追击，却被蜀军吓退，留下“死诸葛走生仲达”的故事。

4.陈仓道

自长安至凤翔折南抵陈仓，穿散关，沿故道水至凤县，经两当、固镇、达兴州。复东南行，渡沮水至金牛县，沿金牛道入蜀，或经褒城至汉中。

陈仓道历史典故：

-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邦出兵攻打项羽时，韩信表面上派兵修栈道迷惑项羽，实际却暗中率领大军从陈仓道迂回到关中，取得胜利。

（二）穿越巴蜀的古道

秦岭之南，穿越巴山蜀水有三条古道：

1.子午道分支荔枝道

北起洋县，向南，经达州诸地，终达涪陵。唐时为博贵妃笑颜，南国鲜荔疾驰于此道，“一骑红尘妃子笑”之典故，千古流传，亦使此道名闻遐迩。

2.米仓道

北起汉中，经南郑，继而翻越米仓山，抵达南江、巴中。由此再往南，终至重庆。或巴中西向，接金牛道。

3.金牛道

金牛道堪称古蜀道之主干，北端起于汉中。自汉中向西，经勉县、宁强而入蜀地广元之境，南渡嘉陵江至昭化，历剑门关之险隘，经武连，入梓潼，再出绵阳，一路向南，直达成都。

此道穿越大、小剑山，北连秦岭，南抵成都平原，自古为兵家必争、商贾云集之通衢，见证千年风云变幻，承载无数兴衰往事 。

秦蜀古道手绘示意图 两步路APP记录的昭化古城—剑门关

三、徒步剑门北段金牛古道攻略

剑门附近古蜀道者，世人未尝有南北段之分。

然吾自以意度之，剖为二途。因今之高铁可达剑门关，恰为古金牛道中段。

其南段虽途短、易行，然据说景致绝佳，翠云廊古柏参天，拦马墙遗韵悠悠，皆为胜景。

北段则古韵盎然，一砖一石，皆诉往时沧桑，行于斯道，恍若置身汉唐矣。

纵全程跋涉非难事，然吾此番独择北段而游。

昔有美利坚老太太，遍历此道廿有五次。吾虽不及，然再来个两三次也是可能的。

今将剑门北段游历之攻略，详述于下，以飨同好。

第一日中午，长安出发

从秦岭、巴山蜀水间各条古道的总出发点古城长安开始。

西安北站——剑门关站（广元市剑阁县），西成高铁，2小时30分。

剑门关站——昭化古城。

出高铁站，打车40—50分钟到昭化古城。

想像中大约就是一个古镇，实际上绝对当得起是“古城”：

昭化古称葭萌，至今已有4000余年的历史和2200多年连续建县史。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后即置葭萌县。

古城四面环山，三面临水，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汇，属盆地丘陵地带，以低山为主，平均海拔800米。

昭化是三国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见证着蜀汉政权的兴衰，有“蜀汉兴于昭化，亡于剑门”之说。

住宿、饮食非常方便。饮食颇具蜀地特色，住宿条件不错，干净卫生。

第二日晨，昭化古城徒步剑门关

1）全程约27公里，用时约7小时30分。

沿途节点有凉亭子、天雄关、大朝驿、高庙铺、志公寺等，路痕清晰，沿途路标、指示牌明确。

2）累计拔高约1115m。

整体徒步难度不大，除昭化古城到天雄关是上山外，没有长距离大坡度的上山和下山路段。

道路以青石板路为主，部分路段会借道剑昭公路。沿途有许多村落、油菜花海和千年古柏树，风景优美。

3）沿途水与饮食补给方便。

无需重装，22升左右的一日登山包即可。

冲锋衣：古道湿润，气候多变，防雨是要务。

鞋：运动鞋当然不行，但也无需高帮登山鞋，最合适的是：越野跑鞋。

其他，不一而足。

4）复至剑门驿，颇有：

卒行疲且饥，大咥复长歌。

饥餐剑门膳，酣饮蜀道春。



5）高铁而返。到家一算，凡35小时，想想中午还在古道，恍如隔世。

下次一定走走南线，看看翠云廊、拦马墙……



四、“从古诗人多入蜀”——金牛道上的唐诗

徒步回来两个星期，收集了一下金牛道上的唐诗。

李白

提及古蜀道上的诗词，世人必定定会浮现李白那千古绝唱《蜀道难》。

如今，剑门关风景区推出奇趣之举——能完整背诵《蜀道难》者，可免门票入园。

然而颇具戏剧性的是，遍览典籍便会发现，诗仙李白或许从未踏上蜀道一步 ，却凭借超凡想象力，为后世勾勒出蜀道的奇险风貌。作为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以他的学养、才情和想象力，创作不一定需要身临其境。他的《送友人入蜀》中，“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开头就表明是“听说”蜀道路况崎岖，似乎暗示他没有真的走过。

李白虽然出生于剑南道绵州昌隆青莲乡（今四川江油青莲镇）。

他出川是在开元十二年，从江油出发，经成都，舟行至渝州（今重庆），沿长江东下，他是乘船走水路出川的。

当下发现的史籍没有明确记载表明李白曾亲自走过古蜀道。

杜甫

唐乾元二年，杜甫从秦州（今天水）前往成都。在这段漫长且艰辛的旅程中，他以诗纪行，留下了宝贵诗篇。

从秦州出发时，杜甫作《发秦州》，此后，一路行来，他写下《赤谷》《铁堂峡》《盐井》等十二首纪行诗，对途中的山川、关隘、风土人情都有细致描绘。

到达同谷后，《同谷七歌》。

从同谷启程前往成都，创作了十二首纪行诗。这其中，《剑门》对剑门的雄伟险要展开描写，“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借景抒发对国家命运的唯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

《剑门》

唯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

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

两崖崇墉倚，刻画城郭状。

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

珠玉走中原，岷峨气凄怆。

三皇五帝前，鸡犬各相放。

后王尚柔远，职贡道已丧。

至今英雄人，高视见霸王。

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

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

恐此复偶然，临风默惆怅。

王维

王维走过金牛道，是有信史记载的。

王维自长安经大散关，由剑阁入蜀，经三峡出蜀，到襄阳访孟浩然，后返长安。

从路线上看，大散关是陈仓道的重要关隘，而从陈仓道可经汉中进入金牛道抵达成都，所以王维有可能走陈仓道、金牛道入蜀。但很可惜王维在金牛道上没有留下诗作。

《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磴道盘曲四五十里至黄牛岭见黄花川》。诗中“危径几万转，数里将三休。回环见徒侣，隐映隔林丘。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等句，生动地描绘了诗人在大散关附近所见的深林密竹、磴道盘曲以及松间雨、石中流等景色，展现了旅途的艰辛与自然风光的优美。

李商隐

李商隐在金牛道上留下的诗是《行至金牛驿寄兴元渤海尚书》：

楼上春云水底天，五云章色破巴笺。

诸生个个王恭柳，从事人人庾杲莲。

六曲屏风江雨急，九枝灯檠夜珠圆。

深惭走马金牛路，骤和陈王白玉篇。

这首诗是李商隐大中八年，返京途中的作品。

但我看意思不大，没有特别的情感抒发，更像是在旅途中随手写下的应酬文字，以表达对渤海尚书及幕府众人的友好态度和某种酬答之意。

金牛古栈，绵亘于秦蜀之间，承载千秋，亦引得唐人题咏不绝。

然观诸家之作，堪为精品者，实如凤毛麟角。

诸多篇章，或为同侪嬉游唱酬，或仅状蜀道之嶙峋。李白挥毫，勾勒蜀道奇谲，惜其未尝亲历，全凭神思，徒留意象。杜甫于此，所作亦未能尽展沉郁顿挫之诣。李商隐多有应酬之篇，难掩为文造情之嫌，终难臻经典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