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七十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一大早,东亮就回了寺背后。风在继续吹,天刚开始阴着,当东亮到了家,太阳便从云里透出光芒,亮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婆正在院子里梳头,她把篦子上的头发挽了个疙瘩塞进了身后的墙缝里。东亮一来,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碎声囔嘟道,谁骂我哩?东亮笑着说,婆,是我想你了。乃你咋回来了?工地放了假。还去不?去哩。啥时候?后个,婆,你甭在中窑底下坐,看喔门脑上头裂了多大个缝子?都快塌了。婆抬起头看了一眼中窑上面的崖背。中窑上的土崖的确裂了一道大缝子,裂缝里的一丛枸杞举着黄红色的小花朵在风中摇曳。婆不以为然地说,塌了正好,把婆埋了,婆也是终老的人了。婆,胡说啥哩?你能长命百岁。活喔么久弄啥?猪嫌狗不爱的?!婆,看我给你买了啥?东亮说着话,从背包里面掏出了一条钟楼烟,然后拆开,取出一包打开,抽了一根,递给了婆。一直情绪低落的婆,这个时候才有了点笑模样,她说,胡花喔钱弄啥呀,你还么娶媳妇哩?婆接过烟,从衣襟下掏火柴,然而掏了半天,啥都么掏出来。东亮不等婆开口,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婆惬意地吸了一口烟,说,到你六伯窖里担两担水去,我给咱做饭。东亮“哎”了一声挑着桶出了门,婆在柴窑里撕了一抱麦秸进了灶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婆烙了锅盔,散了玉米珍,焯了绿豆芽,油泼了一盘荠菜窝的酸菜。吃饭的时候,东亮咬一口锅盔,就一筷子绿豆芽,再吸溜一口玉米珍,他故意吧唧着嘴说,我在西安都想吃婆做的饭,香的很木。婆说,想吃就多吃些,我娃都瘦了。在外头甭跟人闹仗。婆,你放心先,我都多大人了。多大都是我孙子。婆,乃你咋不在我姑妈喔搭呆了?我看着你姑妈害熬煎。我黑娃哥要成家了,还熬煎啥哩?唉,你姑妈么转过向来。咋了?她嫌你黑娃哥给人家上了门,还在湖南哩,远的争怂。喔有啥,现在交通多发达,说回来就回来了。这话你给你姑妈说去。我一时就去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婆孙俩正说着话,听见外头有人喊,屋里有人不?她五妈。婆一听是六婆的声音,赶忙答道,有哩,吃饭着哩。六婆顶着一个天蓝色的手帕进了灶窑,东亮起身给六婆让座。六婆说站着说一句话就走呀。六婆说大民伯今个给女子朴房哩,叫婆去吃筵席。大民是六婆的大儿子,六婆代表大民伯来请婆。婆说么给伢行礼,不去了。六婆说,你是娃他婆哩,行弄啥的礼?婆说,乃咱也不能空手去木。六婆说,哎呀,你这人事就多的很,走先。婆说,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六婆说,快些先。婆起身去换衣服,东亮收拾锅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收拾完灶房,东亮从给婆买的烟里抽出两盒装上,去了姑妈家。下姑妈家窑背的时候,和刘春早碰了个对面。刘春早挺着个大肚子,女婿孙健跟在后面。春早问,东亮,你刚来?东亮说,啊,刚来,你这是弄啥呀?来了几天了,回呀,高老师好着么?好着哩。高老师见到马校长了么?嗯,见了。马校长咋个向?老寒腿木,不敢见变天。哦,抽空我得看一下去。你都这向了,咋去呀?么事,我叫孙健把我引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父刚给牛添了一盒草,蹲在院墙下抽烟袋,豹娃哥和姑妈在窑里扎纸花。东亮问,豹哥,你今个么去窑上?豹娃哥抬起头笑了笑说,刚回来。姑妈放下手里的活,给东亮倒水,东亮把烟递给了姑妈。豹娃哥问,婆哩?东亮说,坐席去了。姑父问,谁屋里过事哩?东亮说,西头我大民伯起发女子哩。姑父说,乃伢咋么给咱说哩?姑妈把水递给东亮,笑着说,啥时候回来的?东亮趴在姑妈耳边大声说,夜来。东亮见姑妈么有听见姑父的话,便接话道,伢看咱屋里是个这,就么给咱打招呼吧?姑父“唉”了一声,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烟。一只红冠子白公鸡给一只灰母鸡踏蛋,从牛圈撵出来,“扑楞楞”着出了前门。牛不断地在槽里拱草,脖子上的铁链子打在石槽上,发出“哗啷、哗啷”清脆的响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大声问姑妈,我黑娃哥说他结婚呀?姑妈吊着脸说,叫伢结木,给我说啥哩?!东亮继续问,伢么说啥时候回来?姑父搭话道,上一回给回了个信,说路太远,我就不去了,让他跟人家好好过。豹娃哥补充道,黑娃哥回信说,过一向他把媳妇引上回来呀。东亮说,好木。姑妈嘟囔道,最好死到外头,甭回来,回来做啥呀?!东亮看了一眼姑妈,么说话,他起身想跟婆去吃筵席。姑妈说,不准走,到阿搭去呀?今个拿小蒜跟鸡蛋包饺子呀。东亮怕姑妈知道大民伯屋里过事么给她通知而伤心,他便钻到豹子娃哥窑里去抽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过饭,东亮向回走,老远就看见婆站在场畔边的杏树下等他。杏果已经泛红,微风一吹,杏果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东亮跳下车子说,婆,席毕了?婆说,毕了,你吃了么?吃了。吃的啥?小蒜饺子。你姑妈弄啥哩?扎花圈哩,我姑父叫你去他喔搭住哩。我不去。你不去我不放心。哎呀,你走先,过几天我就去呀。东亮跷上自行车从西沟下原,走出了好远,猛一回头,看见婆还在杏树下看着他。东亮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他一条腿撑在地上,向婆挥了挥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从西安回来,春梅虽说不想理识,但是她还是么有放弃让东亮上技校的念头。东亮从寺背后回来后,她刚一开口,就被东亮怼了回去,不念。老四赶紧打岔,娃在工地上不是正学技术哩么?春梅么好气地说,喔能一样?东亮燥哄哄地说,喔有啥不一样?!春梅看东亮比自己的声还大,“呜呜呜”委屈地哭开了。东亮拧身出了门,向东边苹果树地走去,阿黄也像犯了错误,低着头不前不后地跟了上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地里的庄稼经过风吹雨打,比苹果树还欢实,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园。各类野草也不甘示弱,缠绕在蔬菜、果树下,与庄稼们竞相生长,抢夺着地盘。东亮蹲下身手脚并用地拔起了草,他恨不得几把就把所有杂草连根拔起。阿黄到了地里,不知道该干点啥,它在东亮身边转了几圈,一看东亮不理识自己,索性卧在场畔,吐着舌头,看着东亮干活。拔了十几分钟,由于生着气,东亮不小心把一棵芝麻拔了下来。他狠狠地把草向地上一摔,坐在了地坂子上,掏出了一根烟点着,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刚吸了两口,由于吸得太快,把他呛的一连声地“哐哐”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路上,燕燕挺着大肚子,后边跟着女婿,从南北方向的小路向村里走。燕燕朝东亮家的苹果地瞟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摇摇摆摆着进了村。东亮也看见了燕燕,他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他站起身,呲灭了烟头,继续拔草。太阳即将落山,给大地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金色。东亮撅着屁股拔草的样子,就像一个镀了金的小铜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幕降临,麻雀、喜鹊们在村子与庄稼地之间,叽叽喳喳欢快地来回穿梭着。东亮把拔下的草整到了一起,他却不急着回家。他不想跟母亲发生争吵,也不想给母亲解释什么。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再苦再难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不是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刚一出门,春梅就止了哭声。她闷坐了一会,随后起身掂上锄头,拉上羊出了门向棉花地走。歌子见母亲生着气,拿了一根杨树股跟在后面,驱赶胡蹦乱跳的小羊。地里么有多少草,春梅大跨步地向前锄着。歌子把羊扎在渠岸边,跟在母亲身后拾草。猛一低头,《周仁回府》里夜逃的唱段冒了出来,春梅低声唱道“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一月来把悲情积压在心中。今夜晚月朦胧四野寂静,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爱芳婶和存德叔在自家地里拔草,听见春梅唱戏,存德叔也不由唱道“咱夫妻结发来相爱相敬,为周仁可怜你受苦终生。”爱芳婶听了一句就挖苦存德叔说,你喔破锣嗓子,还爱唱个戏?听春梅唱先。爱芳婶又提高嗓门说,春梅,声放大些,都爱听你唱木。春梅说,就记了这几句,其他的不会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黑下来后,春梅洗了个手就爬上了炕,老四跟她说,明个得下一趟县,煨面机马达烧了,我得换些铜线去。春梅浑身酸疼得如同被人抽了筋,她不想说话,拧了个身,闭上了眼睛。老四一看春梅不说话,悻悻地出了房间。半夜醒来,春梅上了趟厕所,睡意全无。她胡乱洗了一把脸,进了灶房。她拉亮电灯,揭开案板上的面盆一看,面起的和锅盖粘在了一起。东亮早上要去西安工地,她得给准备吃食。她计划着先烙锅盔,再烧玉米珍,然后炒个土豆丝和葱花鸡蛋。她还想让东亮给马校长捎两个锅盔,上一次去西安寻东亮,多亏了人家,还么顾得上感谢人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春梅把第二个锅盔烙进锅后,她坐进了灶火。她一边给灶洞里填麦秸秆,一边轻轻地拉着风箱。阿黄卧在柴草堆里,斜眼看向灶洞里吐出的火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突然,后院里传来“咕咕”的鸟叫声。春梅头皮有些发麻,阵么多年,但凡听到咕咕喵叫,肯定么好事,不是村里出了啥事,就是自己屋里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阿黄也竖起了耳朵,翻了个身起来,站在灶房门口,对着后院“汪汪”了两声。春梅骂道,黑天半夜的,胡叫啥哩?阿黄得了命令,又卧回了灶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吃过饭要走,春梅让把两个整锅盔捎给马校长。东亮说伢是城里人,不缺吃锅盔。春梅压着嗓子说,喔是咱的一片心意木。哦,对了,今个右眼皮跳了一早上,你干活的时候小心些。东亮也变了声调,爽快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