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生命的长歌——读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张顺彬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翻开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被书中的世界所吸引，整整一周时间，一直沉浸在一个游猎民族百年沧桑变迁之中。流连书中描绘的意境，我恍若走进了静谧的大兴安岭，那山间的一缕缕清风、苔藓的草泥香裹挟着驯鹿的气息扑面而来。书中关于鄂温克人的生活和他们的命运，关于大自然和他们的历史变迁，让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我的心灵受到一种猛烈的撞击，从鄂温克人的身上，感受到来自森林里原始的、纯粹的、坚韧不屈的生命力。

　　小说以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妻子的口吻，将一个民族的兴衰、生命的悲欢娓娓道来。在那片广袤的森林中，在额尔古纳河的右岸，一个数百年前从贝加尔湖畔迁徙而来的游猎民族，他们与驯鹿为伴，逐苔藓而徙，生死都在那片白桦林中。他们住在桦皮做的希楞柱里，顶端向天空敞开，每个夜晚都被漫天繁星相拥入眠。他们热爱山林，树木，花草，河流，大自然赐予了生活所需，用桦树皮做船，用兽皮做衣服。他们与自然和野兽搏斗，但他们也亲吻大地，敬畏生命。鄂温克人的爱深沉而内敛，如山林般无言却厚重，在生活的细节与共同的命运中流淌。他们原始又粗犷，质朴又纯真，这是人类灵魂最本真的模样。

　　在迟子建的笔下，鄂温克族人的生活，是一首与自然共生的长诗。自然万物被赋予了灵性，拥有了和人一样的生命尊严，它们甚至“比人物更有感情和光彩”。清晨，他们伴着驯鹿的铃声醒来，与林间的雾气共舞；夜晚，他们在篝火旁围坐，听老人讲述古老的传说。在他们眼中，山川草木皆有灵，风是神的呼吸，雨是神的眼泪。驯鹿不仅是交通工具，更是家人；桦树皮船不仅是出行工具，更是承载着记忆的方舟。雨、雪、风、星星、驯鹿、白桦林、河水、希楞柱、鹿皮口袋、狍皮袜子、鹿骨项链……人类在自然中索取，最后又回归自然。迟子建用细腻的笔触，将这种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描绘得淋漓尽致，让我看到了一种远离现代文明喧嚣的纯粹与宁静。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无时不刻充满了对生命、对自然的敬畏，充满了对清风日月、对萨满起舞、对夜里的月光的一往情深。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早已习惯了与自然的割裂，而鄂温克族人的生活，恰似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内心深处对自然的渴望与向往。

　　生命的轮回与无常，在书中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迟子建的笔调极是平静，即使写到死亡，也不见多少波澜。林克被雷电击中，拉吉达冻死在马上，瓦罗加死于黑熊之口……对于鄂温克族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他们坦然面对亲人的离去，用独特的丧葬仪式寄托哀思。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像森林里的一片树叶飘落，看似平常，却又牵动着整个族群的心。而新生命的诞生，则带来希望与生机。在这生与死的交替中，鄂温克族人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生命就是这样，有葬礼也要有婚礼，不该有那么多忌讳。” 迟子建没有刻意渲染悲伤，而是以一种平静的态度讲述着这些故事，却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厚重与珍贵。反观我们的生活，常常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忽视了生命的意义，而鄂温克族人的生死观，让我对生命有了全新的思考。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文明的浪潮不可避免地冲击着鄂温克族人的生活。政府为他们建造了定居点，森林中出现了伐木声，年轻一代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让这个古老的民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迟子建在书中既展现了现代文明给鄂温克族人带来的便利，也表达了对传统文化流失的惋惜。书中说“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那些逐渐被遗忘的萨满仪式、古老的歌谣，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让人心生怅惘。这让我不禁思考，在追求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该如何保护和传承那些珍贵的文化遗产，又该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平衡。

　　合上书页，我想象着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密林，那里的驯鹿是否还在啃食苔藓？希楞柱里的火塘是否还在燃烧？也许都消失了吧。那条清澈明朗的额尔古纳河，那片莽莽无垠的森林，那个遥远而陌生的游猎部落，那来自山林的生命震颤，一直在心灵深处低回萦绕。合上书页，窗外的喧嚣戛然而止，只剩额尔古纳河的流水声在心底回响。那些关于生死、得失、苦难与和解的句子，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心门。迟子建用文字为我们构建了一个充满诗意与温情的世界，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坚韧与执着，也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与灵魂。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我们或许都需要这样一本书，让我们在忙碌中停下脚步，去倾听自然的声音，去感受生命的美好，去寻找内心深处那份久违的宁静与感动。

　　让额尔古纳河的流水，洗去你心头的尘埃；让山林中的鹿鸣，唤醒你沉睡的勇气。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