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之旅

温柔侠心（原创文学）

文／张书鹏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

领导大发慈悲，单位组织员工暑期旅游，目的地青岛。因路途遥远，须半夜出发。

职员们欢欣鼓舞，激动与感动并存，欢声同笑语齐飞，于前一晚全部赶到单位集中，夜里十二点准时登上旅游大巴车。

天空挂着一轮惨白的圆月，夜风呼呼地刮。大巴晃着身子，疾驰在朦胧得不见尽头的路上，两旁树木鬼魅似地飞快向后倒退。

大家叽叽喳喳兴奋地交谈，享受着被领导体恤的满足感，畅想着未来两天的快乐时光，你一言我一语规划着游玩项目。

突然——

“嘎——吱！嗤嗤嗤嗤嗤——”

刺耳的急刹声响起，车里的人们身体控制不住齐刷刷前倾，额头重重撞上前座后背，幸亏有软皮包裹，否则定会酿成群体流血事件。车子向前滑行十几米才停下，大家惊魂未定，骂骂咧咧坐直身子，看向车头，不禁毛骨悚然：只见车头驾驶员面前挡风玻璃上，赫然贴着两张烧给死人的冥纸！待车停下后，那两张冥纸挑衅似的跳了跳，便随风飘飘悠悠相互纠缠而去，好不诡异。

“啊，看，那……那……那是什么？”女孩小宋突然失声尖叫。

众人目光跟随小宋手指的方向，在车灯余光下发现路边的大树上隐约吊着一个白色人形物体，荡来荡去，再配以阵阵呜咽似的风声，瘆人得很。所有的人都感到头皮发麻，要不是人多，大半夜的来这一出聊斋，不吓出尿来才怪。

眼神最好的大梅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说：“没什么，就是一块白布或者是塑料纸，被风挂到了树枝上而已。”

司机一踩油门，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毛。

“呀，昨天不是七月半吗？我们怎么选了这个日子出来玩？”年纪最大的老马突然轻声惊叫起来。

“七月半怎么了？”刚参加工作的刘笑一脸不解。

“七月半，鬼门开，所有的鬼都会出来活动，子时一到再回去。”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阴森森呢，真的假的？”刘笑问。

后排的明秀大姐答道：“小刘，这事你还别不信，七月半又称鬼节，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烧纸钱给死去的亲人，也就是你们刚出道的年轻人不讲究，不信回家问你妈去。”

明秀普及了一些传统常识，觉得不过瘾，又补充说：“呶，刚才那纸钱啊，八成是好心人烧给孤魂野鬼的，所以到处乱飞。”

刘笑紧张地瞥了一眼窗外：“如此一说，现在正是七月十六凌晨，万一，我说万一啊，如果哪个鬼魂没来得及回去，岂不是……岂不是……”

大家顿时被几人的对话带偏了节奏，一时大脑短路，竟没一个人对鬼魂的存在表示质疑，所有人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如果车窗外冷不防贴上一张鬼脸，那可就太“刺激”太“可乐”了。

夜，特别静谧，只有孤零零的大巴在孤零零的公路上发出孤零零的奔跑声。车内的人都安静下来，可怕的沉默。

突然，“啪”一声脆响，像是谁引爆了一枚炸弹，炸得人心里一哆嗦，连汽车似乎都颤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在领队大哥这边，领队大哥原本手里捧着玻璃水杯，好好的一只高质量玻璃杯，突然毫无征兆地四分五裂，玩起了自爆，水流了一大滩。领队大哥赶紧手忙脚乱收拾玻璃碎片，一不小心，手指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旁边的明秀连忙掏出绷带帮他包扎。包扎好了，可是血依然不止，很快染红白色绷带。领队大哥定睛细瞧，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划破的是中指，明秀给他包扎了食指，能止血才怪。

七月半之夜，冥纸贴车头，水杯无故破碎，这些可都不是好兆头啊。

老马神情紧张小声嘀咕。人们也都秉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古训，心里七上八下打鼓。

有人开始默念南无阿弥陀佛，恳求法力无边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世音菩保佑，依次在心里把所有能叫得上字号的神仙念了个遍，就连土地神、灶王爷也不放过。叫不出神仙名号的，则祈祷列祖列宗庇护，暗自许愿若此行平安，不孝子孙定多烧纸钱云云。

一场愉快旅行，变成荆轲刺秦王似的，平添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好容易熬到天亮，可爱的太阳从地平线冒出头来，大家才松一口气，便觉眼皮打架睡意上涌。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车子刚到青岛。城里人满为患，大巴车绕来绕去，好容易发现个停车位，不由分说插位停好。

细心的大梅看向窗外说：“车怎么停到了医院门口？”

司机说：“有地方停就烧高香了，哪个管它医院不医院，就是殡仪馆门口也照样得停。”

刘笑开玩笑地说：“挺好呀，要是哪位突发疾病正好方便及时治疗，省得又到处找医院。”

刘笑的话引起大家不满，这话说的，好像特地大老远赶来看病似的。尤其是老马，脸阴沉得可怕，年纪大了就会有点小迷信，感觉这又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大家很快就调整心态，来到预订好的旅店，放下随身物品，商量着下一步行动。经过七嘴八舌讨论，一致认为应该先去海滨浴场游个泳——去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来青岛，不去看海真遗憾。哪怕感受一下海水的冰凉，品尝一口海水的咸涩，也不枉此行了。

诗兴大发的文艺青年小佳佳随口激情吟诵：大海呀，我多么迷恋你澎湃的激情，我多想投入你浩瀚的胸怀，我的大海，我来了…！

大家带上泳衣，打了鸡血般激情澎湃冲向海滨浴场，之所以激情澎湃，并不完全是为了看海，也不完全是为了游泳，而是——男员工借机欣赏女员工曼妙的身姿，女人也乘机偷窥男人健美的胸膛。女人们，有出水芙蓉的年轻姑娘，妩媚成熟的性感少妇，丰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环肥燕瘦多彩多姿；男人们，则有血气方刚的小伙，健美雄壮的汉子，沉稳不失男人味的大叔，荷尔蒙飙升自有魅力。他们平时羞羞答答半藏半掩，哪怕暗恋对方却不敢说句玩笑话，今天虽然只是饱个眼福，也算是夙愿得偿了。所以都心照不宣，热血沸腾而又一本正经。

进入海滨浴场，老远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海边，还看到里面拉着一道道警戒线。这是发生案件了？当然，无论什么案件也阻止不了员工们“游泳”的热情，反正与咱们无关。但是，中国人特有的好奇心还是促使大家先不忙着换泳衣，去看个究竟再说。大家冲到海边，正好见到几名警察叔叔从水里拖上来一具水淋淋的尸体……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当场身体发软，迈不开步，就地呕吐起来。这下倒好，没有欣赏到异性身体，先“欣赏”了溺水尸体。此时此刻，谁还有心思投入大海浩瀚的怀抱，只得兴冲冲来，气冲冲去，千载难逢的暧昧好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经过这一闹腾，已是黄昏。一行人在司机兼导游的引领下，浩浩荡荡找餐馆吃晚饭。虽然没下海畅游，但海鲜必须得尝尝，不然都不好意思说来过青岛。呼拉拉一桌子海鲜，有叫得上名称的，有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反正能吃就行。大家胡吃海喝，划拳行令，先前的所有不快在大快朵颐中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唯有大梅因为海鲜过敏，没敢吃，别人都替她遗憾呢。

酒足饭饱后的一行人，抚摸着鼓鼓的肚皮，打着心满意足的饱嗝回到旅店，计划着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大玩特玩。房间里，有人刷手机，有人聊天，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洗澡……这种安闲惬意的状态维持了没多久，就被另一种景象所代替。

第一个出现状况的是老马，先是腹痛反胃，然后肚子咕咕叫唤，一阵阵紧迫下坠感，赶紧去卫生间。老马还没出来，老张的肚子也开始呼应，急唤老马快点让位。刘笑幸灾乐祸：“年纪大了也不悠着点，拼命吃海鲜，消化不良了吧，你看我吃那么多也没事，哈……”言犹未了，他的胃也不甘落后翻腾起来，先哇地吐了一口，然后就捂着肚子跑到隔壁房间抢马桶。谁知，隔壁也上演了同样一幕。刘笑一连跑了几个房间，总算在最紧要关头解决了三急之一，不然乐子可大了。

一时间，呕吐声，撕纸声，哼哼声，还有不可描述的这声那声，生命交响曲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没多久，有人呼叫服务台送卫生纸。这里送罢，那里又叫。过会儿，又开始新一轮要纸、送纸。服务员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竟然把积压的陈年卫生纸进行了一次大清仓，又紧急购来一车，干脆一个房间送了一箱。服务员也懵圈了，住个宿而已，怎么还玩出个“洛阳纸贵”？这些客人都拿卫生纸当毛巾洗澡了还是当做拖把擦地板了？这大概也是酒店自开业以来，卫生间最“生意兴隆”的一次，也是马桶与人体亲密接触最频繁的一次。

唯一没闹肚子的是大梅，因为她没吃海鲜，由此可见这是一起群体食物中毒事件。可是身处异乡，势单力薄，只好打落牙和血吞，自认倒霉。

第二天一大早，领队大哥拖着无力的腿，要带大家到医院打点滴，这不第一天就把车停医院门口了嘛，现在认路挺方便。可是尽管大家都“奄奄一息”，却是不愿意去，一夜下来，肚里的东西早已双管齐下清空，有毒也应该排尽，乘兴而来，连个纪念品啥的还没买，巴巴的赶到青岛打点滴，这也太那啥了吧。于是一致否决了领队大哥的提议，坚持稍作休息出去逛街，虽然有些虚脱，但如果不出去走走看看，是对旅游的多么不尊重啊！

除了大梅吃两块葱花煎饼，大伙儿谁也没用早餐，尽管肚子空空，却实在没什么胃口，每人拿了一瓶矿泉水出发。领队大哥无奈，只好随大流。

虽然是早晨，还是挺热的，加上都有些脱水，就咕咚咕咚猛灌矿泉水。这一顿猛喝可坏了，还没走半条街，肚子又开始闹腾，水在里面作怪呢。老马脸色苍白，老张面皮潮红；刘笑挤眉皱鼻，佳佳紧咬牙关；还有人弯腰捂腹，有人紧夹裤裆……受老罪了。大庭广众之下，怎生是好？

幸有精力充沛的大梅前后奔走，在不远处街边找到一间公厕，忙领众人前往。一行人即刻浩浩荡荡直奔厕所而来，当然那行走的姿势显得十分怪异，就差连滚带爬了，当那“WC”两个字母出现在眼前，大家仿佛瞧见祥云缭绕金光闪闪的救世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不幸的是，厕所前已排了两条长龙，等着方便的人不少呢。这可如何是好，人可等，肚子里的东西可不愿等啊，那种感觉已经是火烧眉毛一触即发。领队大哥急得想跳脚，没敢跳，如果一跳就不用排队了，当场就得“解决”。

老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捂腹的手已改换成捂臀，大概是以为关键时刻能抵挡一把。

女人队伍中的明秀指着老马的屁股，急急地跟大梅说：“梅，你看老马的后面好像湿了，哎呀妈呀，都有黄斑了！”

大梅一看，可不是嘛，老马好巧不巧穿的是白裤子……

正当两人为老马感到尴尬，忽听“嗷”的一嗓子，老张后发先至，抢到队伍前面，猛虎下山一般扑了进去，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和咒骂。原来，老张实在等不及了，再等下去非当场出丑不可，于是不顾三七二十一钻进厕所，慌乱之下，竟蹿到了女厕，立即引起里面一阵尖叫。老张根本无暇多想，哪有闲心观春光，手忙脚乱宽衣解带，连裤子拉链都扯坏了，没蹲稳当便一泻千里……当老张心满意足而又一脸尴尬出来时，被几个女人揪住不放，说他耍流氓，要报警，旁边有几个男人也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经此一闹，注意力转移，其他人反而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但老张这事确实做得不漂亮，他开口解释了几句，怎奈普通话不及格，无法沟通。领队大哥见那几位山东大汉膀大腰粗，早吓得躲到一边。关键时刻还是大梅出面，凭借一级甲等的普通话水平以及出色的语言表达，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清原委。那些人一看旅游团的这帮人，一个个像是从阿富汗难民营里逃出来似的，除了衣衫尚整，状态实在痿靡得不像样，方才放过老张。开始有素质高的人主动让位，其他人纷纷效仿，让旅游团的人先上厕所。大家感激涕零，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便争先恐后往里蹿，这期间，老张又进去了一次，再出来时，已经虚脱得坐地上起不来。老张也算不枉此行了，因为连青岛的女厕长啥样他都知道，够吹一辈子了。

终究大家的意志还是没打败身体，集体住进了医院。组团旅游“参观”医院，也真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这事整的，谁也没兴致再玩，打了一天点滴，都悻悻回旅店休息，决定第二天打道回府，结束这次倒霉的旅游。

翌日清晨，当双脚踏进大巴车，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心也彻底放了下来，便又在不甘中悻悻然作出总结：这次旅游简直堪比唐僧取经，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好歹还带回几卷破经，咱们呢，带回来一肚子气。

刘笑调侃：“唐僧回头路上还有一难呢，咱们比他可强多了。”

老马脸色一变，斥道：“别乱说话！”

一语方罢，“嘎吱——嗤嗤嗤嗤嗤”，汽车来了个急刹。

大家前俯后仰撞做一堆，还没坐稳，就听司机急促地大喊：“快下车，快下车，后面冒烟了，快！”那喊声都变了调。

大家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也顾不上明白，你推我搡跌跌撞撞跳下车来，这才发现车屁股冒着浓烟。万幸司机从后视镜中发现情况及时停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搞不好会变成一车烤肉，第二天全部荣登头版头条。

大巴车经检查是电线短路，不是大问题，但惊魂未定的人们死也不愿坐这车。领队大哥只得央求导游联系了另一辆车，一行人这才在一路忐忑中结束此次糟心之旅，回到仿佛阔别以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