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小小说）

净心守志

山沟里的人家睡的特别的早，还不到晚上七点钟，村里就死一样的寂静。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村里戏院边的墙头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深坑小学”四个字。墙角边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和纸张“嗖嗖”的翻阅声。

张小伟在煤油灯下批改作文时，钢笔尖突然洇出一团墨渍。他想起这是李妍妍送的英雄牌钢笔，指腹摩挲着笔杆上浅浅的刻痕，窗外秋雨敲打芭蕉的声音与记忆里的蝉鸣重叠。

去年九月开学典礼上，陈校长用搪瓷缸敲着掉漆的讲台："小张老师是城里来的高材生，大家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台下十二个老师稀稀落落鼓掌，最后一排穿碎花衬衫的姑娘低着头，发梢在晨光里泛着蜜色。

"这道应用题用画线段图的方法更直观。"教师办公室的木窗棂将阳光切成菱形，李妍妍握着铅笔的手指纤细修长，在草稿纸上画出起伏的波浪，"就像这样，把抽象问题具象化。"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张小伟发现她教案本边角都贴着补丁，字迹却工整得像铅印的。

半期后家访成了难题。张小伟蹬着二八自行车穿过田埂，车筐里装着摸底考的试卷。李妍妍坐在后座攥着他的衣角，过河时跳下车，绣花布鞋陷进淤泥里。他们给王阿婆的孙子补课，孩子趴在磨盘上写字，灶台飘来烤红薯的香气。"现在推行责任制，好些家长让孩子回家放牛。"李妍妍把碎发别到耳后，火光在她眸子里跳动。

期中考试全乡统考，五年级数学平均分破天荒冲到第三。教师例会却成了批斗场，陈校长把搪瓷缸摔得咣当响："搞什么分层作业？这是培养小资产阶级！"墙上的奖状被震得簌簌发抖，李妍妍突然站起来："校长，小虎这次考了82分。"她声音像风中芦苇，腰板却挺得笔直。

冬至那天格外冷，油印室蜡纸冻住了。李妍妍哈着气搓手，张小伟把军大衣披在她肩上。玻璃窗蒙着白霜，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我想去考师范函授。"钢笔尖在申请书上沙沙移动，忽然传来钥匙转动声。陈校长举着手电筒，光束里尘埃乱舞："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第二天布告栏贴出通报批评，用毛笔写的"生活作风问题"像六只黑蜘蛛。李妍妍收拾东西时，张小伟看见她抽屉里躺着函授教材，书页间夹着晒干的桂花。"阿妈病了。"她将钢笔轻轻放在他教案上，转身时辫梢扫过门框，带走最后一缕桂花香。

春雷惊醒山杜鹃时，调令来了。老师们凑钱买的热水瓶还没拆封，陈校长握着张小伟的手说"人才就要往高处走"。客车盘旋在盘山公路，山坳下的深坑小学缩成火柴盒大小，有只断线风筝挂在老槐树上，飘带上墨迹斑斑写着分数算式。

二十年后校舍改建成养老院，当年种的法桐已亭亭如盖。看门老头说拆祠堂时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泛黄的教案本和生锈的钢笔。有页边批注墨色犹新："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落款日期停留在1982年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