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蒲舍的巷道其实是没有名字的。二十几户人家排列得还算齐整,东西南北四条小巷,恰好连成一个完整的口字形,看上去好有点奇妙。口字巷一说由此而来。每家每户的门牌自然也是有的,写明西丰村七组XX号,至于巷道的名字,则直接忽略了。</p><p class="ql-block"> 毕竟,舍子里的人家,即使闭着眼睛走在巷子里,也能准确无误地摸到自己的家门。除了他们的亲朋好友,外边也极少有人来。何况来往的亲友,对蒲舍巷道的熟悉程度,几乎与当地人相当。口字巷,注定只能拥有一个口头身份。蒲舍人的言谈中,其出现的概率很低很低。最有可能的是,对偶尔出现在舍子里的外地人,会有人略带着炫耀的口吻说,知道吗?我们蒲舍有个口字巷,那可是方方正正标标准准的口字形。不信,你看。其实,这里面的成色究竟能有多高,蒲舍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提这个,还有啥值得说道的?</p><p class="ql-block"> “说什么口字巷呢,这可不就是你们蒲舍正儿八经的一环吗!”镇里来办事的高助理实在是高,笑嘻嘻地回应着蒲舍人的炫耀。</p> <p class="ql-block"> 口字的横折这一笔的折划,其实就是蒲舍的东巷。东巷的南端连着一座桥,原先是由木板拼成的,现在是差不多有四五米宽的水泥桥,没有护栏。车技好,再加上心理素质过硬的,也能将小车开过桥,停在自己的家门口。这桥,可是蒲舍连着外面的唯一通道。</p><p class="ql-block"> 守着小桥,东巷上的人气自然是要旺一些的。早饭后没事的时候,舍子里的人都喜欢来这边转转。沿巷的人家搬来凳子,靠墙摆着。大家坐的坐,站的站,一起摆上龙门阵,聊一些家长里短,舍内舍外的事。走过东巷,你沿口字巷绕着圈巡回一下看看,拿棍子也别想再赶出个人来。这是曾经做过队长,后来又以组长身份荣退的阿发老叔一直挂在嘴边的话。这就相当于蒲舍的晨会,全体都有,基本都在这里了。</p><p class="ql-block"> 蒲舍的房子,大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左右翻建而成的。不是那种锁壳子形的,就是三间带长走廊的。配上旁边的厨房、贮物间,再垒上院子,妥妥当当的农家小院。</p><p class="ql-block"> 舍子里的第一栋楼房,是原先不被人看好的老阿明砌的。老阿明妻子早逝,父子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田也懒得种了,抛给阿发组长一句:“你爱咋咋地!”便带着儿子早早上无锡谋生去了。他那个样子,又能干啥。一天到晚拉个破板车,走街串巷收购旧书报纸,废铜烂铁。很不起眼的样子,谁知老阿明竟率先掘回了第一桶金。</p><p class="ql-block"> 老阿明把他老子传给他的破草房拆了,建起了两上三下的楼房。贴上墙砖,安上铝合金门窗,还有高高的院墙。如此华堂,十分的大手笔,让蒲舍人好一顿吃惊。老阿明很快给儿子寻了一门亲,娶上媳妇。顿感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实现,把手上的责任田交给养蟹的去打理,苏南也不去了。就等着抱孙子,在舍子里安享晚年。</p> <p class="ql-block"> 后来又陆续建了有两三栋楼房,与一旁经年已久的平房比起来,好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蒲舍楼房的收官之作,是潘家老大在杭州G20峰会那年建的一栋复式结构带有飘窗的洋楼,当仁不让地由此成了蒲舍一景。接下来,风向有变,没人再在这弹丸之地比拼实力了。在外做着生意,或者从事装潢装修的蒲舍人,攒够了钱。直接在城里,或者附近的镇上买房置业。蒲舍,不仅无人再建新房,就是老房装修也懒得搞了。潘老大的洋楼造得再漂亮,也无法阻挡蒲舍江河日下的颓势。</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住过的房子早已易主,后来再经过拆建,已是踪影难觅。反正是难得过来了。舍子河西有一片刺槐林,林子下面是一丛丛的油菜花,金黄金黄的花儿簇拥着的各模各样的墓碑与高高低低的坟头。爷爷奶奶就安卧在这野蜂飞舞的菜花地里。我回蒲舍,都是在清明时节。和妻一起,来给爷爷奶奶烧些纸钱。</p><p class="ql-block"> 这不,又是一年清明。我和妻刚走到桥头,东巷上,与众乡邻聊得正欢的三叔三婶一眼就看到了,马上迎了上来。三婶一把拉住她侄媳妇的手,喜笑颜开,一个劲地问这问那。一面又安排三叔赶紧回家拿纸钱祭品,带我们一起去祭拜。早烧清明,祭祖事大,宜早不宜迟。</p><p class="ql-block"> “舍子里的人还不少呢!”我随口说道。三叔告诉我,“这是碰到节刻了,要在平时,哪有多少人。”</p><p class="ql-block"> “放在平时,二三十个人总有吧?”</p><p class="ql-block"> “哪里有,能有个十来个就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留在舍子里,十有八九都是老人了。</p><p class="ql-block"> 三叔告诉我:“前几年先后走了两个九十多的老太,现在舍子里年事最高的也有九十二岁了。我和你婶子,已经算是相对年轻的了。”蒲舍,已是高度的老年化。</p><p class="ql-block"> 来到墓地,三叔指了指那些坟茔,神色有点凄凄切切,拖着长调说:“舍子里的人少了,到这边报到的可是越来越多了。”</p><p class="ql-block"> 三婶则平静得出奇,她告诉我们,她和三叔百年之后的去处已安顿好了,就在爷爷奶奶一旁。我看了看,墓建得简朴大方,碑上的名字是那种非常鲜艳的红色。</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是奔八的人了,那一天迟早会到来。趁现在还能动,不如先把自己的身后事给安排了。”三叔说这些话时,现出了坦然的神色。人生参透,莫过于此。</p><p class="ql-block"> 我微微点头。暗想再过十年二十年,这蒲舍还能有多少人在呢。口字巷修得再好,少了人口,叫什么巷又有何意义?但愿那在外的游子们,别忘了这魂牵梦绕中的小舍子。</p> <p class="ql-block"> 祭过爷爷奶奶,沿口字巷走了走。近乡情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和妻在桥头别过三叔三婶,别过蒲舍,转身离去。我不再回头,只在心里默默地说,请放心,只要口字巷在,还有这桥在,我们就一定还会来的。</p><p class="ql-block"> 2025.04.19九如写于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