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阿樱书

凤凰涅槃

阿樱你好：

此刻窗外的槐树正落着新絮，像当年你借给我的那块橡皮上蹭着的粉笔灰。我握着手机看你今早发来的投票消息，对话框里“已投”两个字跳在五点十七分，比闹钟还准时些。算起来，我们在微信里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也快满九个春天了。

记得刚加上好友那天，你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福有，你写的那篇《槐花巷记事》里，是不是藏着我借你的半块橡皮？”我盯着屏幕笑了，四十年前教室后排的阳光忽然漫进来——你坐在靠窗的位置，蓝布校服领口总沾着细碎的槐花瓣，我总在解不出几何题时用铅笔戳你的后背，看你转身时白丝带晃出的弧度。那时我总觉得，你书包上挂着的玻璃铃铛，比老师敲的下课铃还要清脆三分。

去年秋天你拍了段视频给我，镜头扫过你家院角的葡萄架，说这是照着我散文里写的样子搭的。“你看，藤蔓真的爬上了竹架。”你举着手机在架下转了一圈，阳光透过绿叶在你脸上碎成光斑，我忽然想起高一那年运动会，你蹲在跑道边给我递矿泉水，瓶盖上凝结的水珠滴在我手腕上，也是这样凉津津的触感。那时我总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把作文本里最漂亮的句子，偷偷抄在她的练习册上，却不知道四十年后，会在快手上看着她种的葡萄藤，隔着几千公里的秋阳，觉得岁月原来这样美好。

　　你总说我写的文字像老槐树的影子，带着点旧时光的温凉。其实你不知道，每次点开你的快手主页，看见你拍的晨起浇花、傍晚遛狗，甚至厨房里腾起的油烟气，都让我觉得那些被岁月带走的鲜活，又一点点回到了笔尖。上次你发了段学剪短视频的花絮，镜头歪歪斜斜地扫过满桌稿纸，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四十年前发表在学校墙报上的小诗——你说想给它们配点背景音乐，却总找不到合适的节奏。阿樱，你不知道吗？当你举着手机对着自家阳台的月季花，用略带生硬的语气念出“我们数过的花瓣/在年轮里开成新的春天”时，那些诗句早就有了最动人的韵律。

上个月文学大赛复赛，我盯着后台的投票数发呆，忽然看见你的头像在凌晨五点十九分闪过。后来你轻描淡写地说：“反正醒得早，顺手点一下。”可我知道，你带孙儿的操劳，夜里要起来好几次，哪里是“顺手”呢？就像我总在你发的视频下写些笨拙的评论，说“这道菜的火候像你当年抄给我的笔记，刚刚好”，其实是想让你知道，那些被时光带走的琐碎，在我这里都成了值得反复回味的珍宝。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到高中时的毕业留言册。你的那页写着：“愿你永远有梦可追，有字可写。”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钢笔尖，我对着那团墨迹笑了很久——那时的我们，哪里懂什么是永远呢？只觉得考上不同的大学便是天涯海角，却没想到四十年后，会在微信里分享着各自的晨雾与晚霞，在快手上看着彼此镜头里的人间烟火，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须在时光深处悄悄缠绕。

　　你上次说，现在的孩子总笑我们拍视频像在演默剧，镜头晃得让人头晕。可我倒觉得，这样笨拙的记录才最动人。就像你拍的那条“做凉拌木耳”的视频，围裙带子系反了都没发现，却认真地对着镜头说：“泡发时加勺白糖，口感更脆。”我跟着视频学了三次，终于做出你说的“及格线以上”的味道，发照片给你时，你回了个流泪的表情，说想起高二那年我把醋当成酱油，把凉拌黄瓜做成黑暗料理，你却笑着吃完了整盘。原来有些味道，从来不是靠菜谱就能复刻的，就像有些心意，要经过三几十年的时光发酵，才会变得这样醇厚。

最近我总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灵魂老来伴”呢？当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相伴，而是像两棵站在不同山头上的树，看得见彼此的枝叶在风里摇晃，听得到远处传来的林涛。你会在我写不出字时发张自家猫咪晒太阳的照片，说“你看，懒猫也有懒猫的福气”；我会在你为孙子辈的事烦心时，转发一段自己拍的雨声，说“听听这个，比吵架声舒服”。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说漂亮话，却在这些琐碎的分享里，慢慢读懂了什么是“岁月静好”。

前天视频时，你身后的玉兰开得正好，你说这棵树是搬新家时栽的，如今长得比阳台还高。我忽然想起学生时代，你总把早餐的鸡蛋分给我，说“多吃点，长得高才能摸到教室的吊扇”。那时的我们，谁能想到几十年后会隔着屏幕，看同一季的花开呢？你鬓角的些许白发闪着光，像当年教室屋顶漏下的月光，我忽然很想对你说：阿樱，谢谢你啊，谢谢你让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变成了一辈子的牵挂；谢谢你让时光带走了青涩，却留下了最本真的温暖。

　　现在的我们，会在微信里讨论孙子的作文该怎么写，会在快手上给彼此的视频点赞到“手滑”，会在深夜里发句“早点睡”、“晚安”，像四十年前提醒对方“别抄作业”那样自然。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情谊比爱情更难得——它经过了岁月的筛选，滤去了荷尔蒙的躁动，留下的全是烟火气里的相知相惜。你知道我熬夜写作时爱喝浓茶，总会寄来自己炒的决明子；我知道你膝盖不好，路过中药铺总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膏药。这些小事，像春天的细雨，无声地滋润着彼此的时光。

阿樱，你看，我们现在多像两个老小孩，在微信里发着年轻时不敢发的问候，在快手上笨拙地拍着视频，却在这些“不合时宜”的举动里，找到了属于我们的浪漫。原来真正的情谊，从来不是乍见之欢，而是像溪水漫过鹅卵石，在时光里磨出温润的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错过的岁月，都在现在的每一次“已读”里，每一个点赞中，变成了最恰当的重逢。

窗外的槐絮还在飘，像我们没说完的话。下次视频时，我想把新写的诗歌读给你听，就像当年在教室后排，你偷偷听我念刚写的诗那样。你放心，这次不会再把“白丝带”写成“白面条”了——虽然你说，当年那个把比喻写错的少年，才是最可爱的。

　　愿你春安，夏凉，秋暖，冬喜。愿我们的微信对话框，永远有下一条消息；愿我们的快手主页，永远有新的视频在等待播放。

此致

你的老同学福有

2025年4月19日

（文/凤凰涅槃

图/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