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似流水，心若月光》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缘似流水，心若月光》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暮春的风掠过雕花窗棂时，总爱掀动案头半开的线装书。泛黄纸页间簌簌作响的，原是人间最朴素的相处之道——如清溪与山石相遇，不争朝夕，只在蜿蜒中勾勒出潋滟的诗行；似明月与江波相照，倾尽银辉却不困于倒影，任粼光自去临摹光阴的纹路。人与人之间最熨帖的际遇，大约便是这般：以真心作舟楫，循缘分而漂游，不系缆于执念的码头，只在交会的刹那，照见彼此眼底的星河。

林徽因说人的一生会遇两人，一个惊动时光，一个温润岁月。那年初春的姑苏雨巷，青石板上溅起的珠帘里，油纸伞下那双含烟带雾的眸子，倒映着整个江南的春色。她腕间银镯与檐角风铃共奏的清响，随丁香暗香没入黛瓦白墙深处，却让此后每个落雨时节都浸透了淡紫色的怅惘。而那些温柔了岁月的人，则像老屋檐下的铜铃，摇着摇着便成了光阴的韵脚。犹记胡同深处守着槐花院的阿婆，总在暮春时节捧出琥珀色的蜜渍花盏，褶皱里藏着经年的暖阳。如今老槐依旧开得纷纷扬扬，只是再无人立在花影里唤我"丫头"，却在某个霞光漫天的黄昏，忽然懂得温柔原是岁月窖藏的老酒，虽不常启封，却早已洇透了生命的肌理。

缘起时的赤诚，当如晨露栖于新荷，纯粹得能照见云影天光。曾于滇南茶马古道的晨雾里，邂逅背着竹篓采茶的姑娘。她摘下一片带着露水的嫩芽放在我掌心，指尖沾着山岚与茶香，教我辨认春茶初绽的鹅黄与秋茶沉淀的苍青。山风掠过她靛蓝的粗布裙裾，扬起细碎的茶末，而她眸中跳动的光，分明是未经世故打磨的星辰。这样的相遇，无关俗世的丈量，不过是两个灵魂偶然停驻在光阴的褶皱里，以本真面目互赠一段清澈的时光。恰如杨绛笔下流淌的从容，当我们不再执着于雕刻关系的形状，方能看清缘分本来的面目——是共赏过云海的知己，是共撑过油纸伞的陌客，是长河里偶然相触的浮萍，聚时相映成辉，散时各逐清波，皆由造化落笔。

缘尽时的释然，最见心性澄明。见过京城画院的白须老者，将故友的绝交信裱作山水长卷的题跋，笑言"同赏黄山云雾十载，如今各自去寻心中松涛"。泛黄信笺上褪色的墨痕，仍洇着当年论画时的激越，如同深秋经霜的枫叶，褪尽炽烈仍存风骨。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剜去记忆，而是将往昔的明月清辉，酿作滋养心田的醴泉。恰似秋风扫落枯叶非为决绝，只为让枝桠以更疏朗的姿态，接住初雪写就的素笺。当我们学会含笑目送背影远去，不问归期，不究因果，方悟得缘法本非捆缚的绳索，而是教人在聚散圆缺中修得心境的菩提。

此刻独坐南窗，看流云在青砖地上泼墨写意，忽然明了人间种种际遇，不过都是岁月剪裁的衣裳。有人是苏绣旗袍，伴你灯影摇红惊鸿一舞；有人是葛布短衫，共你围炉夜话细数流年；更多人则是风过回廊时偶然驻足的蝶影，翅尖掠过的微凉，便已写尽相逢的偈语。何必强求谁成为永恒的风景？只需在共度的光阴里捧出赤子心肠，不辜负每道眼波交汇时闪烁的星子，亦能含笑凝望终将隐入暮霭的归帆。

杨绛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诚如斯言。当我们不再将情意囚禁于"应当"的樊笼，任其如春溪自在潺湲，该来的自会循着月辉泊岸，该去的终将乘着云帆远行。檐角的铜铃又在风中低语，不知是哪缕风捎来了茶马古道的晨雾，又将把哪段故事送往烟雨江南。而我只管静守这方飘着槐花香的窗台，以真心研墨，缘分为宣，写尽离合聚散，却始终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光阴恰好的留白，所有的别离皆为让心湖在澄明中，舒展成天地间最圆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