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院》十一 土山记.417节序

张春霖

　　苔痕犹记旧时踪，一抔黄土写春秋。昔袁枚有诗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今观三台子旧事，方知市井烟火最是人间真味。

土山者，本是昭陵挖掘陵寝余土堆积，经年累月，竟聚沙成塔，垒土为丘。在那个清贫如水的年代，这片黄土既哺育过青蔬红果，慰藉饥肠；更滋养了无数童真笑靥，成为少年们“撒豆成兵”的战场、“占山为王”的乐园。寻常土丘，高矮仅限三层楼顶，宽窄不过松陵体育场，因童梦点缀而自成天地。

每至隆冬，积雪覆盖的北山坡便成了天然滑梯，孩童们坐着自制的冰车，呼啸而下，欢笑声惊起栖鸦阵阵；及至盛夏，枝繁叶茂的黄土岗又结满“天天儿”，紫红的浆果染红了孩子们的唇齿。

三台子广厦如林、红楼似海，417栋亦为红砖苏式建筑，五十年代云集保卫处各路英豪，是干警们保证安全生产栖息的港湾。

当417的航空子弟兵，步入花甲古稀之年，他们以楼为旗，以日为节，独创"417节"——每年四月十七日，天南地北的游子必如候鸟归巢。举杯畅饮，欢聚一堂，抚今思昔，畅叙衷肠。今岁第九届盛会方罢，烤全羊的香气犹在东北大院巷陌飘荡，集体照的倩影已然在手机屏幕上流转。众人酒酣耳热，余兴未尽，翘首以待明载十周年庆典。

417，这数字密码，与飞机城那些赫赫有名的112、328、242等军工代号比肩，在保密档案里添了温情一页。

　　忆昔土山脚下，417栋晨钟暮鼓皆有故事。清晨六点半，伴随广播喇叭 “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开始，保卫干部们的自行车铃如军号嘹亮；傍晚时分，五个楼门洞开，童子军如春江潮涌，兄牵弟，姊携妹，恰似《世说新语》里“乘兴而行”的竹林七贤。踢盒子、跳房子，滑冰车、撞拐子，红地瓜作珍馐，黄土地当锦毯。

最是那警察世家楼下，长江750三轮摩托威风凛凛，越野吉普车引擎轰鸣作响，小警察们竹马木枪，与土山西边的“敌军”隔空对垒，竟演成现代版“隔山打牛”。

417栋九十余户亲如一族，同学发小登堂入室、脱鞋上床，懵懂间死活拒绝回巢，邻居借半碗青葱还满盘饺子，较之杜甫“隔篱呼取尽余杯”，更胜三分暖意。犹记三楼李大爷红灯收音机线路不畅，陈清远沙哑评书《平原枪声》却永远回荡，二楼口王姨的噔噔噔缝纫机声，与孩童跳皮筋的童谣此起彼伏。

白驹过隙六十载，当年纳履避瓜田的垂髫，今已鬓染秋霜。然相聚一刻，便觉“老夫聊发少年狂”。这群“土山孩子”，将磨砺唱成赞歌，将岁月过成诗行，将暮年谱成绝句：哒哒卯枪声是他们的韵脚，舰载机的呼啸是他们的平仄，北陵松涛是他们的小夜曲。当年举着竹竿追逐战机“拉粑粑”的小儿，如今已成航空生产线的精英。航空子弟兵报国的赤子心，比舰载机钛合金蒙皮更经得起岁月淬炼。

袁枚诗云“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417节，恰似那株“不死寻常富贵花”，在红尘里开得恣意，开得畅快，开得随心所欲。土山虽平，情山永矗；红楼虽老，童心长青。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当新一辈的“417子弟”在微信群里晒出土山老照片时，那些泛黄的影像便化作穿越时空的月光，照亮了一代代人的记忆长廊。

愿年年岁岁，四月春风里，白发相逢犹唤小名。且以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