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小小说)

瑾墨、

实验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像条冰冷的蛇，顺着向秋的脊椎往上爬。她第三次把钢笔尖按在述职报告上，墨汁在A4纸上洇出个漆黑的漩涡。

手机开始震动，刚拿起电话，父亲的大嗓门刺破了屏幕：“小秋，你妈这回真躺在床上了，县医院目前还没查出什么病......”脖子上的翡翠吊坠突然有点发凉，那是去年生日母亲踮起脚给她戴上的。监控屏幕上的试验数据开始扭曲，幻化成老家土墙上斑驳的奖状，弟弟蹲在灶台前熬药的身影在蒸汽里摇晃。

主任推开玻璃门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西装革履的男人扫过她攥皱的述职报告，“小秋，最近千万不要请假，这次副主任的竞聘一定要重视......”

窗外，一辆救护车突然呼啸而过，红蓝光斑在主任的金丝眼镜上跳跃。向秋盯着他翕动的嘴唇，恍惚看见弟弟工地安全帽的荧光条在雨夜里明灭。三天前视频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举着结痂的手掌傻笑着：“姐，我升小组长了，一天多了四十几块呢！”

手机在掌心发烫，妹妹的怨气从电话那头冲了过来:“姐，老板说这个月，如果再请假，就要辞退我……”

会议室的吊灯突然熄灭，备用电源传出启动的嗡嗡声，向秋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因个人原因，我申请放弃这次竞聘……”主任错愕的表情在应急灯下忽明忽暗。

高铁穿透凌晨六点的浓雾时，电话那头传来母亲颤巍巍声音:“小秋，你弟说这次竞聘很重要，妈这病不要紧，别耽误了你……”

高铁在飞速前进，手机突然收到主任的短信:“恭喜恭喜！你已成功担任实验室副主任”。晨雾从自动门缝隙钻进来，她湿润的眼眶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攥紧回家的高铁票，玻璃倒影里浮出毕业典礼那天：母亲穿着一件旧的碎花上衣，把存折塞进她行李箱夹层，指甲缝里的泥垢在镁光灯下无所遁形。

"小秋！"随着熟悉的叫声撞碎回忆，向秋转身时，看见父亲像片枯叶远远站在出站口向这边招手。

“你弟在工地摔伤了.……”父亲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嘴角哽咽地说道，向秋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口袋里母亲的转诊单。

病房里的灯管嗡嗡作响，弟弟打着石膏的腿吊在半空，手机屏幕还亮着未发送的短信:“姐！不要回来，我没事”。妹妹扶好输液瓶，眼线在熊猫眼里晕开:“我跟老板说，不用辞退，我不干了！”向秋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开主任的通知，交给弟弟。

窗外泛起蟹壳青时，母亲的鼾声在病床上起落，晨光爬上翡翠吊坠，照见里面蜿蜒的玉絮，像极了老家后山初春解冻的溪流。向秋打开笔记本电脑，在述职报告最后一句上写道:工作是攀爬的一道道坎，但家却是温情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