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数声持酒听

卢守文

　　

水调数声持酒听：一盏浊醪里的时光喟叹

卢守文

张先因为在词中爱用“影”字，而且名句迭出，被后世人称为“张三影”。

他在词中对影大量加以运用并非无意为之，他的目的是有意确立影作为自己词中的独特意象。在这些写影的词句或词作中，张先平生最为得意的就是“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送过秋千影”、“柳径无人，堕风絮无影”这三句。

“云破月来花弄影”，出自于张先的《天仙子》一词，这是张先“三影”中的第一影，原词如下：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词人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已是下午了。他决定出去走走，午后的时光匆匆而过，当他来到湖畔时，暮色也在悄然间将词人包围，但他并没有要欣赏月色的初衷，他本来打算要回去了，可就在这时，词人惊喜地发现，如白玉般的月亮穿过微云，在天空中羞涩地露出了皎洁的脸庞。

月光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是那样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此时，还有一阵阵微风拂过湖面，在月光停留过的湖畔花丛中。词人发现在月色中开放的花儿，在微风的吹动下，也娇羞地在月光下婆娑弄影。这样迷人的夜晚，这样妩媚的月色，这样可爱的花影，给词人的心灵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所以词人抓住瞬间的灵感，写下了“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句既写出了花枝在月光下舞弄倩影的动人场景，也意外地折射出词人内心的欣喜之情。

这一句之所以传诵千古，不仅在于词人修辞以及锻字炼句的功夫，关键是，他在酒的作用下，让读者通过文字感知到词人的喜悦和动人画面。

　　在北宋词坛的婉约长卷中，张先的《天仙子》宛如一幅氤氲着酒香的水墨，将杯中物与人生况味交融得浑然天成。这位被称作"张三影"的词人，生活于北宋经济繁荣、文化昌炽的时代，宴饮雅集之风盛行，酒不仅是社交的媒介，更成为文人寄寓情思的载体。在觥筹交错间，张先以敏锐的笔触，将饮酒时的复杂心绪化作千古绝唱，道尽了士大夫阶层对时光流逝的永恒怅惘。

词的开篇"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以酒为引，撕开了词人内心世界的帷幕。水调歌头的旋律在耳畔回荡，手中的酒杯盛满的不仅是琼浆，更是难以排遣的愁绪。午间的醉意虽消，愁思却如杯中残酒，挥之不去。酒本是消愁之物，却在此刻沦为愁绪的催化剂，将词人推向更深的情感漩涡。这种"举杯销愁愁更愁"的矛盾，恰如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无奈，道出了酒在文人精神世界中的双重性——既能短暂麻痹痛苦，又会在清醒后加剧愁思。

"送春春去几时回"一句，借酒意将时光流逝的怅惘推向高潮。酒过三巡，词人眼中的春光不再是生机盎然的景致，而是即将消逝的美好象征。酒的醇厚与春天的绚烂在此刻形成微妙呼应，都指向同一个主题：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临镜自照时的"伤流景"，不仅是对容颜老去的哀叹，更是对生命中如酒般易逝的美好时光的惋惜。那些与友人把酒言欢的往昔、对未来的期许，都在酒意与清醒的交织中，化作空幻的追忆。

下阕"沙上并禽池上暝"的画面，与词人独酌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酒意微醺间，眼前成双成对的禽鸟，更添形单影只的落寞。而"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千古名句，在酒香的氤氲中更显韵味。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花枝与影子的互动，恰似醉眼朦胧中现实与虚幻的交织。酒让词人的感官更加敏锐，能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光影之美；同时也让他陷入更深的感伤——这般美好如同杯中酒，终将消逝。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的描写，将饮酒后的孤独推向极致。层层帘幕遮蔽了灯光，恰似酒意掩盖不住的愁绪；窗外不定的风声，呼应着内心的波澜。在这寂静的深夜，词人独守空杯，思绪飘向"明日落红应满径"的未知。落花满地的景象，既是对春去的预言，也是对生命无常的隐喻。杯中酒终会饮尽，就像春光终将消逝，美好的事物都难逃凋零的命运。

　　张先的这首词，通过酒这一特殊媒介，将个人的情感体验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思考。在北宋繁荣的表象下，士大夫阶层享受着酒带来的欢愉，却也在微醺中更深刻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与人生的无常。酒既是他们逃避现实的港湾，也是唤醒内心敏感的钥匙。张先以细腻的笔触，将饮酒过程中的每一丝情绪变化、每一个细微感触都凝固在词中，让后人得以窥见千年前文人在酒意中对生命的叩问与思索。这杯穿越时空的酒，不仅承载着张先的愁绪，更承载着人类对永恒与短暂、美好与消逝的永恒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