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罗店北隅,有园名“闻道”,初闻其名,以为必是古贤讲学、高士谈玄之地。 亦不知其何以取义,大约是取“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罢,然而园中门可罗雀,未必有几个真为闻道而来。 及至亲临,方知不过是一处寻常园林,游人往来,拍照喧哗,与别处并无二致。 园门不甚显赫,灰瓦白墙,匾额上“闻道园”隶书三字倒还端正,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入门后,曲径通幽,两旁植竹,竹叶青翠,风过时沙沙作响,颇有几分清雅。 树木茂密,有松有竹,有梅有柳,横竖都显出些江南园林的派头。 入门处便是一带假山,堆砌得极其精巧,石色青白相间,远望去竟如真山一般。 山下凿一小池,池水不甚清澈,却养着几尾红鱼,每每见人影便聚拢来,大约以为有人投食的缘故。 园中有一亭,匾额上题着“听雨”二字,我初见时颇觉雅致,继而思之,又觉得可笑。 现今城市中人,何曾真能静听雨声?便是偶尔遇雨,也必是撑伞疾走,或躲在檐下看手机罢了。 这“听雨”二字,不过是一种装饰,如同挂在墙上的画,看着好看,实则与生活无干。 园中有湖,湖不甚大,水色微浊,倒映着岸边的垂柳,湖心有一小亭,红柱黛瓦,远望颇有意境。 走近了,却见亭中挤满了拍照的游人,个个摆出夸张的姿势,手机高举,笑容僵硬。 湖水被搅动,泛起浑浊的波纹,原先倒映的柳影碎成一片,再也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湖边有一青娥独坐石凳,手持一卷旧书,偶尔抬头望一眼湖水,又低头读去。 游人从他身旁经过,无人驻足,她也浑然不觉。 本想上前攀谈,问她读的是什么书,是否真在此“闻道”,但见她神情专注,终于未敢打扰。 或许她才是这园子里唯一名副其实的“闻道”者,其余人不过是过客罢了。 午后,游人渐稀,独坐水榭边,水面浮着几片落叶,随波荡漾,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全无定规。 转过假山,见一猫咪蹲在木栈上进食,脊背拱成一座断桥,咀嚼声很轻,轻得足以惊动二十步外长椅上,我口袋里那包受潮咖啡糖。 它突然抬头,胡须上沾着半粒黄昏,我们互相凝视——它眼里有鱼鳞的闪光,我眼里有它。 天色渐晚,园中游人稀少,我坐在廊下,看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投在粉墙上,斑驳的树影轻轻摇晃。 忽然想起这园子的名字“闻道”,道在何处?在竹叶的沙沙声里?在湖水的微澜中?I 或在那青娥的书页间?抑或,根本无人真正在意何为“道”,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字罢了。 出园时,又经过那假山池边。红鱼仍在游弋,不知饥饱。 我想,明日园门再开,游人复来,鱼还是那群鱼,假山还是那座假山。 新的笑声、新的足迹、新的相机镜头,对准同样的风景,变的不过是来来往往的人面罢了。 而“道”,或许从未有人真正听闻,闻道园中,终究无人闻道。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