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李娟《阿勒泰的角落》写作艺术研究

孙希香

李娟以边疆生活为画布，用朴素自然的语言、细腻入微的观察力以及幽默风趣的叙事风格，精心勾勒出中国西北游牧民族的生存百态与精神世界。《阿勒泰的角落》作为她的经典之作，收录了其在新疆阿勒泰地区与家人共同生活的诸多散文随笔。这部作品摒弃了宏大的历史叙事与刻意的文学雕琢，而是以平实的笔触，娓娓道来边疆牧民的日常生活，生动展现了人与自然、传统与现代之间那微妙而动人的关系。

一、边疆生活的鲜活摹写

李娟的散文大多围绕她在阿勒泰地区的亲身经历展开。她与母亲、外婆经营着一家流动的杂货铺和裁缝店，随着牧民的迁徙不断搬家。这种半游牧的生活方式，为她的写作注入了满满的流动感与现场感。

李娟的散文《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讲述了一个关于买兔、爱兔、兔走、兔归的故事，表达了生命、自由与希望的主题。雪兔挖了近两米长的隧道，仅差二十公分就能逃出。在黑暗的地下，它忍受饥饿和寒冷，啃食纸箱和煤渣求生。最终因体力耗尽返回笼子，被家人救活。雪兔在绝境中仍坚持求生，象征生命的力量。尽管最终未能逃出，雪兔仍执着地追求自由。作者一家对雪兔的关怀，体现了对弱小生命的悲悯。这篇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雪兔的生存故事，展现了李娟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思考。

《金鱼》讲述的故事则更具荒诞色彩：李娟的母亲突发奇想，在阿勒泰的杂货铺里养了一缸金鱼。一条金鱼为家庭带来的微小而珍贵的慰藉。在浑浊动荡的生活中，金鱼灵动的身姿，仿若“浸在水中的舞蹈”，于简陋家中，宛如“混沌世界中一颗静穆明澈的宝石”，成为难得的亮色。即便生存条件恶劣，金鱼的存在，让作者一家与当地牧民，都真切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与坚韧，深刻展现出在荒凉生活里，人们对美的执着追求。金鱼象征着现代文明中精致却脆弱的部分，在阿勒泰严酷的自然环境和传统游牧生活的背景下，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引发人们对于不同文化碰撞的思考。

二、人与自然的交融共生

在李娟的散文中，自然绝非仅仅作为背景存在，而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之一。她笔下的阿勒泰，无论是荒野、戈壁，还是草原、河流，都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与灵性。

在《河边的柳树林》中，她如此写道：“柳树在风中摇曳，像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在河边跳舞。”这般拟人化的描写，让自然景观不再只是客观的存在，而是与人情感相通的鲜活事物。柳树仿佛拥有了人类的姿态与情感，在风中翩翩起舞，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也与作者的内心产生了共鸣。

《深处的那些地方》描述了她在深山中迷路的经历。面对广袤无垠、荒无人烟的荒野，她感受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归属感：“在这里，时间变得缓慢，甚至停滞。我似乎回到了世界最初的样子。”这种独特的体验表明，李娟对自然的书写，远不止于风景的描绘，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回归。在自然的怀抱中，她找到了内心的宁静与归属感，仿佛与自然达成了一种默契，回归到生命最本真的状态。

三、质朴自然的叙述格调

李娟的语言风格极为质朴，甚至带有口语化的随性，然而，正是这种不加雕琢的表达，赋予了她的散文强烈的真实感与亲和力。

在《补鞋子的人》中，她对一位常年为牧民补鞋的匠人进行了这样的描写：“他的手指粗糙得像树皮，但补出来的鞋子却结实得能穿十年。”简单的白描手法，寥寥数语，便让这位补鞋匠人的形象跃然纸上。读者仿佛能看到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正熟练地穿梭在针线与鞋子之间，感受到他精湛的手艺以及对工作的专注与执着。

她的幽默感也常常在不经意间自然流露。例如，在《外婆的早饭》中，她写道：“外婆每天早上都要煮一锅稀饭，稀得能照见人影。我问她为什么不多放点米，她说：‘这样省粮食。’后来我发现，她只是懒得搅锅。”这种自嘲式的幽默，为艰苦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轻松的色彩，让读者在会心一笑中，感受到生活的真实与无奈，也体会到李娟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豁达乐观的态度。

四、双重身份的独特洞察

李娟的身份具有鲜明的双重性：她既是阿勒泰的“外来者”（汉族人），又在长期的生活中深度融入了当地的哈萨克文化。这种特殊的双重身份，使她的观察既带有一定的距离感，又充满了深切的共情。

李娟的散文《尔沙和他的冬窝子》讲述了她在喀吾图经营裁缝店时与哈萨克族青年尔沙的相遇与对话。尔沙是一名教师，同时也是一名牧民，他坚守着祖辈传下来的游牧生活，尽管条件艰苦，却甘之如饴。文章通过尔沙断断续续的汉话、对“冬窝子”（冬季牧场）的描述，展现了牧民在严寒中的生存智慧，以及他们对传统生活的执着。尔沙宁愿放羊也不愿改行做生意，认为“放羊好嘛”。李娟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尔沙的淳朴形象，并在结尾反思现代人的孤独与诉说欲望，使文章充满生活气息与人文关怀。

李娟还善于从微小的事物中发掘诗意。例如，在《月亮像一个出口》中，她写道：“戈壁滩上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像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这种意象化的表达，赋予了平凡的夜晚景象超现实的意味。戈壁滩上那巨大而明亮的月亮，不再仅仅是夜空中的天体，而是成为了连接现实与想象世界的通道，激发读者无尽的遐想，展现出李娟独特的观察力与丰富的想象力。

五、现代文明的深度反思

在《冬牧场》系列中，李娟记录了哈萨克牧民逐渐定居化的过程，并流露出对游牧文化消逝的深深忧虑：“以前，牧民跟着牛羊走；现在，牛羊跟着人走。不知道是谁驯化了谁。”这句简短的话语，深刻揭示了现代化进程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巨大冲击。曾经，牧民们逐水草而居，与牛羊共同遵循着自然的节奏，而如今，随着定居化的推进，这种传统的游牧生活方式逐渐改变，引发人们对于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思考。

在《自由一旦漫开》中，李娟深入探讨了边疆生活中的孤独与自由：“在这里，孤独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但正是这种孤独，让人真正自由。”这种深刻的思考表明，她的写作不仅仅是对生活的简单记录，更是对生命本质的不懈探索。在阿勒泰的广阔天地中，孤独成为了一种常态，然而，这种孤独却给予人们独立思考与自由体验生活的空间，让人们重新审视自由与孤独的关系，以及生命的真正意义。

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以质朴无华的语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饱含深情的笔触，构建起一个别具一格的文学世界。她的散文不刻意追求深刻，却在日常细节中展现出生命的坚韧与自然的诗意。她的写作，既是对边疆生活的忠实记录，也是对现代文明的深刻反思，为中国当代散文贡献了全新的审美范式，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边疆生活的独特魅力，以及对生命、自然和文化的深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