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草原颂

清江泛洲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碧海天韵</b></h3> 暮春的晨雾尚未散尽,我立于海拔一千八百米的观云台,俯瞰这片被造物主眷顾的碧色汪洋。百平方公里菖蒲草原在熹微晨光中舒展腰肢,露珠沿着剑叶滚落成银河,云影掠过草甸时溅起粼粼波光,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大地在呼吸,还是天空在沉降。世人称它为"江南的鄂尔多斯",我却觉此喻尚不能道尽玄机——此处既有江南的灵秀肌骨,又具塞北的雄浑魂魄,更藏着川渝山水特有的跌宕气韵。当第一缕金线刺破云海,十万丛菖蒲同时摇曳,仿佛远古青铜编钟震响的余韵,将天地间所有色彩都调成深浅不一的碧色。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草篆玄黄</b></h3> 若说江南园林是工笔小楷,塞北草原便是狂草长卷,而菖蒲草原恰似王献之笔下"一笔书"——起承转合间暗藏万千变化。雾散时可见草海随山势起伏,时而如贵妃醉卧云榻,时而似将军按剑临风。那些被地质运动撕裂的褶皱里,紫云英与狼毒花在玄武岩缝隙中绽放,如同战神铠甲上镶嵌的宝石。牧民说每道沟壑都是地龙游走的痕迹,当季风掠过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垭口,整片草原便化作绿绸,在群峰围就的天然筝架上弹奏《广陵散》。此时若闭目倾听,能闻见秦汉戍卒的铜钲、唐宋商旅的驼铃、明清流民的竹杖,层层叠叠渗入泥土,滋养出草叶上经年不散的青铜锈色。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青枰轮藏</b></p> 正午的日光将草原切成明暗相间的菱形棋局,黑颈鹤掠过天空投下的影子恰似落子。我蹲身触摸一株三棱草,指腹传来远古孢子植物的湿润触感,忽然惊觉脚下并非单纯草甸——这是部用年轮书写的生态史诗。泥炭层里封存着冰河期的苔藓化石,腐殖土中沉淀着明清小冰期的寒霜,而地表蓬勃的新生草系,正以每秒三微米的速度向上生长。游牧民族在此留下环状火塘遗址,红二军团的马蹄铁锈蚀成赭色矿物质,护林员新栽的云杉幼苗刚抽出第十轮针叶。时间在此显现出奇特的层叠态,就像藏族阿妈手中旋转的转经筒,金漆剥落处露出唐代的青铜胎底。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暮漩星驯</b></p> 暮色自武陵山脉奔涌而来时,草原瞬间化作印象派调色盘。淡紫的晚霞浸染西侧草场,东面山麓却仍浸泡在孔雀蓝的天光里,牧归的牛羊成为移动的剪影,脖颈铜铃摇碎满溪星光。我循着马兰花的香气走向湿地深处,惊起数十只绿翅鸭,它们翅尖搅动的气流竟推着薄暮缓缓西移。暗夜渐浓,银河倾泻而下,我突然读懂岩画上那些螺旋纹——先民们膜拜的岂止是星斗,分明是见证了这片草原如何将星光酿成晨露,将雷霆化作春泥,将洪荒之力驯服成温柔绿浪。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氧魄国牍</b></p> 子夜独坐星光酒店楼顶,听见草海深处传来大地的心跳。十亿株草本植物在月光下进行光合作用,释放的氧气足以充满三个西湖。风中有杜鹃啼血,声波撞上松树林又折返成朦胧回响,恍若萨满法师摇动神鼓的余韵。我想起《山海经》里"其草如韭而青华"的记载,忽然顿悟:菖蒲草原从来不是地理名词,而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原乡。它教会我们以柔韧对抗罡风,用静默消化雷鸣,在裂谷深处孕育新的峰峦。当黎明再度降临,第一株顶破冻土的嫩芽必将带着所有地质纪元的记忆,向宇宙递交又一份绿色的国书。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烬脉掌谶</b></p> 临别时采撷几茎狼尾草,草籽藏着的密码或许关乎永恒:被野火焚烧过的土地,来年总会再生更绚丽的春光;被暴雨折断的芨芨草,断面处自会分泌愈合的琼浆。直升机盘旋升空时,透过舷窗看见整个草原正在舒展——它既是承接天露的玉盘,亦是托举群山的巨掌,更是摊开在亚欧大陆东部的绿色手掌纹。那些交错的生命线、智慧线、命运线,正在书写新的文明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