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承转合—— 诗词结构的基本构架和 具体含义 《怀川诗坛》副刋 2025年第九期（总第二十一期）

原创

副 刊

主 办：沁阳市诗词学会

沁阳市老干部大学诗词系

顾 问：屈云惠 韩崇凯 张思方

总 编：袁宗一

主 编：陈修江

编 委：袁宗一 张恒峰 陈修江

罗志明 花兴浩 吕法铁

成玉香 刘和平 索廷香

制 作：吕法铁

终 审：袁宗一



起承转合

——诗词结构的基本构架和具体含义

陈修江

中国诗歌的结构意识和形成，最早可追溯至《诗经》的文本实践。从它诞生起，在诗的结构上，已经具备“起承转合”基本理念，比如诗经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承）。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转）。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合）。

已呈现 “起--承--转--合（景→情→事→志）” 的大致结构。从起步开始就遵循这样一个规律和模式。只是随着诗词的进一步成熟、发展、完善，“起承转合”内涵不断有新的补充和解释，但是，应用一直在路上。

汉代的诗文最突出的是乐府，像《木兰辞》，《长歌行》等。其中《孔雀东南飞》全诗，共357句，1785个字尽管这么长，也依然具备“起承转合”的结构模式。以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起），奠定叙事诗的情感基调；中间“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承），至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形成情节突转（转），最终以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结束（合），显示出长篇叙事诗对结构张力的自觉运用。从中可以看出，“起承转合”在所有文章结构中，都是适用的。不过在散文和长诗中，是以段落来划分；在诗词中，七律是两句来划分；在绝句中是以一句来划分。这就要求在绝句和律诗中需要高度的凝练、概括、精准。

魏晋时期，陆机《文赋》 首次提出，从创作论角度触及诗歌结构的逻辑链条，标志着结构理论的初步觉醒。杨载在《诗法家数》中专门讲到起承转合，但是古人写诗话，常常言简意赅，只给精髓不给说明，全靠自己去理解。

破题(起)：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捲浪，势欲滔天。颔联（承）：或写意，或写景，或书事，用事引证。此联要接破题，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颈联（转）：或写意、写景、书事、用事引證，与前联意相应境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结句（合）：或就题结或开一步，或缴前联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场，如剡溪之棹（zhao），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

举例王昌龄的《从军行》，“起”有狂风卷浪之局；“承”有抱而不脱之形；“转”有疾雷破山之势；“合”有言有尽而意无穷。在唐诗中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秦时明月汉时关（起），

万里长征人未还（承）。

但使龙城飞将在（转），

不教胡马度阴山（合）。

再比如王安石的《登飞来峰》：

飞来山上千寻塔（起），

闻说鸡鸣见日升（承）。

不畏浮云遮望眼（转），

自缘身在最高层（合）。

最后一句的真正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同样，苏轼的《题西林壁》，也是典型的这种意境。

唐宋，理论体系的正式确立；唐代王昌龄《诗格》首次明确 “起承转合” 的明确清晰的概念，提出 “诗有四步：第一句起，第二句承，第三句转，第四句合”，并以李白《渡荆门送别》为例：

渡远荆门外（起），

来从楚国游（承）。

山随平野尽（转），

江入大荒流（合）。

中唐以后，诗格、诗话对结构的探讨趋于精细化：皎然《诗式》强调 “转折殊急” 的艺术效果，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以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喻起句的气象，“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喻合句的余韵。如孟郊的《登科后》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再比如贾岛诗：

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

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

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

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是不是有“荒荒油云，寥寥长风”和“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宋代严羽《沧浪诗话》将 “起承转合” 纳入 “诗之法”，主张 “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句好尤难得”。张炎《词源》论词的结构：“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不可泛入…… 过片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 至此，“起承转合” 从经验总结升华为具有普适性的诗学理论，涵盖诗、词、曲、赋骈体等多种文体。在我们怀川诗坛，也有很多诗友，已进入倒此境界；

罗志明：《春分吟怀》：

九尽春回杏蕾开，人间美景似蓬莱。

柳舒媚眼千魂醉，桃露娇腮万目呆。

紫燕穿林寻故地，黄鹂绕树择阳台。

声声布谷催耕紧，沃野机鸣卷地来。

我本人曾写过一首《咏蝉》的诗：

为求出土苦挣扎，日落不惜趁夜爬。

脱壳移身寻隐位，变形就树度生涯。

声高待借清风送，意远还凭乱雨嘉。

已解秋凉堪断命，拼将余力也喧哗。

结构范式：“起承转合” 的解构基本定义。

一、起句

起句：立骨定调的 “诗眼之基”，

起句的核心功能在于 “定主题”，即确立全诗的情感基调或叙事视角，也可以解释为“立意”。是在写诗前，确定诗要准备写什么主题，是写景，是写人，是感怀，是讽喻，但不论立意是什么，主要表现有三种范式：

1、景语起：以意象营造意境，如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通过 “风”“天”“猿” 的听觉、视觉意象，奠定苍凉悲怆的基调；王维《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空” 字统摄全诗，暗示诗人超脱的心境。再比如《怀川诗坛》2025第十六期袁会长这首诗：“踏青”

晴光初照踏青台，翠影摇风入目来。（起）

细柳轻裁千缕碧。乱花纷绽万枝开。（承）

惠风漫拂心尘洗，浅草柔坡马蹄埋。（转）

兴至长吟春色里，归来月挂小亭台。（合）

举例：立春（张恒峰）

滨河梅数丛（起），点点露腮红（承）。

一朵争先放（转），心高自不同（合）。

2、情语起：直抒胸臆，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以时空的无限反衬生命的孤独，形成情感冲击力；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用叠字构建心理空间，堪称 “起句夺人” 的典范。比如我们怀川诗友李国防的诗句：

客寄他乡未免愁，亏得春风正风流。（起）

菜花着意涂金脸，杏树潜心饰粉头。（承）

野兔忽奔因曲哨，雉鸡腾起赖吟讴。（转）

白般妖娆陶然赏，自问休归还是留。（合）

再举例（邵焕荣）

临湖一舍是谁家（起），碧水琼楼别有华（承）。

蝶戏玉兰春满院（转），花飞墙外衬烟霞（合）。

用起问的句式，感觉是两个人在对话一样，感觉充满“温情”。

3、事语起：以事件切入，如白居易《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简洁交代人物身份与生存状态，为后续叙事张本。

忠在江山义在唐，悠悠岁月尽忧伤。

情真那顾谁牛李，志切唯能报嗣皇。

生不逢时无奈可，去留锦瑟有华章。

千年以后重回首，幸见坟头几缕香。

刘熙载《艺概》强调 “起句非渐引即顿入，渐引则景缓而意迫，顿入则景骤而意远”，揭示了起句在节奏与意境上的不同张力。比如：张思方老师有一首写汶川地震的诗：

地裂天崩一瞬间，生灵十万度阴山。

尸横映秀冤魂道，血洒绵阳厉鬼关。

蜀水悲歌声楚楚，巴丘泣语泪潸潸。

西川儿女铮锋骨，重建家园腰不弯。

这句的起句，就属于“顿入则景聚而意远”。张老师的一首写神七飞天的诗：

一从大地有人烟，千载飞仙梦未圆。

多情织女恋前缘，寂寞嫦娥思故土。

牛郎隔岸追星渡，神箭巡河探月还。

今日蟾宫全貌现，何须把酒问青天。

这句诗的起句，“景缓而意迫”的感觉。总之，究竟用什么样的句式做起句，要根据诗的总体立意来确定，只要能达到“立骨定调”的效果就行。

二、承句

承句：铺陈延展的 “血脉之流”，

承句的作用是承接起句，或铺陈细节，或渲染氛围，使情感或叙事得以延展。需遵循 “承上而启下” 的原则，常见手法有：

1、同类叠加：如杜甫《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承句以 “一行白鹭” 呼应起句 “两个黄鹂”，通过数量、色彩的对仗拓展画面空间。同时。一句用平视的视角，一句用仰视的视角，承句起到了“承上启下”效果。比如屈会长有一首写《秋月》的诗：

秋窗夜月望繁星，往事如烟百感生。

风沐韶华凌壮志，雨滋暮岁寄幽情。

三千白发未知老，七五愚翁不负龄。

笑看西山红日晚，春花虽落叶枝明。

2、因果递进：如李商隐《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承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解释起句 “别亦难” “百花残”的原因，形成情感的逻辑链条。

再举例：权的自语：

我本悬垂一铁坨，为求公道任移挪。

如然落入奸雄手，便可生杀与予夺。

3：时空延伸：比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通过“巴山夜雨”这一意象，巧妙地联接了现在和未来的时空，表达了诗人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当前情境的抒怀，诗中第一处是“巴山夜雨”，第二处是将来虚幻的时空。比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通过送别友人的场景，表达了对友人离去后时时空距离的感怀，展现了诗人对时空距离的感受。

三、转句

转句：突破迂回的 “神变之枢”，

转句是全诗的 “诗眼” 所在，通过视角转换、情感突变或逻辑跳跃，打破平铺直叙，形成 “峰回路转” 的艺术效果。主要类型包括：

1、景情之转：如王维《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起）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承）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转）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合）

前两联写山寺环境，转句突然切入禅理，使自然景观升华为心灵境界。

2、时空之转：如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瀚海阑干百丈冰（起），愁云惨淡万里凝（承）。

中军置酒饮归客（转），胡琴琵琶与羌笛（转）。

从壮阔的边塞雪景转向室内的饮宴场景，空间转换中暗含送别的情感节点。

3、正反之转：如陆游《书愤》：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承）。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转），

前联追忆豪情壮举，转句陡然跌入现实的悲凉，形成强烈的情感反差。叶燮（xie）《原诗》强调 “转必折，折必深”，认为转句需 “如天骥行空，绝去羁绊”，又要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体现了结构突变与内在逻辑的统一。

比如：袁会长有一首《庭院乐》：

东有梨林北有瓜，小桥溪水绕篱笆。

庭前种豆西栽韭，舍后浇园南理花。

拈笔怡情寻妙句，汲泉雅兴煮新茶。

桃源纵是仙葩地，怎比悠然蓬毕家。

四、合句

合句：收束升华的 “余韵之境”

“合”是前面诗意的最后合成，它是诗人思想感情抒发的凝结点，有点明题旨，收束全诗的作用。《登高》尾联两句在颈联两句基础上直抒胸臆，似一吐郁结于胸的不快，又似无可奈何沉重一叹。一个艰难时世中老病孤愁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令人痛惜！全诗起于“悲”而终于“悲”，悲景着笔，悲情落句。所以在结构上，“合”句(联)常呼应开篇，首尾圆合。常见手法包括：

1、以景结情： 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以空寂的江面收束，将离别之情融入浩渺江流，达到 “言有尽而意无穷”。

2、以理结情：如苏轼《题西林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再看张恒峰副会长的一首《寒衣节奠父母》：

木落草枯人怆然，锥心思念向黄泉。

音容只可梦中见，堪恨今宵偏失眠！

前面的铺垫，积聚一股激情，达到最后的结句，给人心灵以震撼。

从游山体验升华至哲理思考，使诗歌超越具体场景，获得普遍意义。

3、以问结情：如杜牧《清明》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以问答收束，既解决前文 “断魂” 的困境，又留下想象空间，画面感跃然纸上。试看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沈德潜《说诗晬语》强调 “收束处要如高山坠石，令人神往”，或如 “万流归海，收得尽而未尽”，揭示了合句在收束与留白之间的艺术张力。

五、艺术功能

结构背后的美学逻辑辩证统一的哲学思维。

1、“起承转合” 思想的诗性表达

“起” 与 “合” 构成首尾呼应的稳定结构，“承” 与 “转” 形成动态平衡。这种结构既遵循 “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永” 的规范，又允许 “反结构” 的创新（如杜甫《秋兴八首》以 “玉露凋伤枫树林” 起，以 “白头吟望苦低垂” 合，中间四联打破传统转合，形成螺旋式情感演进），体现了 “常” 与 “变” 的辩证统一。

2、时空建构的诗学智慧

在时间维度，“起承转合” 模拟生命流程：起句如 “诞生”（确立原点），承句如 “成长”（经验积累），转句如 “突变”（关键转折），合句如 “成熟”（价值升华）。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起，时间起点）→“人生得意须尽欢”（承，现世享乐）→“钟鼓馔玉不足贵”（转，价值反转）→“与尔同销万古愁”（合，终极超越），构成从自然时空到生命时空的诗意建构。

在空间维度，诗人通过起承转合编织 “物理空间” 与 “心理空间” 的叠影：王维《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起，现实空间）→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承，行动空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转，心灵空间）→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合，超越空间）”，四旬完成从现实居所到精神家园的空间跃迁。

3、接受美学的阅读期待

“起承转合” 暗合读者的审美心理机制：起句设置 “期待视野”（如悬念、疑问），承句延续并强化这种期待，转句打破惯性形成 “审美惊异”，合句则给予 “完形满足”。如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起，直接点明）

人面桃花相映红。（承，美好意象）

人面不知何处去，（转，悬念延续）

桃花依旧笑春风。（合，物是人非的反差）。

合句虽无实写，却在读者心中完成 “失落 — 追忆” 的情感闭环，实现 “言有尽而意无穷” 的美学效果。

综 述

“起承转合” 如同一条隐伏在古典诗词中的文化基因链，既承载着 “温柔敦厚” 的诗教传统，又蕴含着 “通变创新” 的美学品格。当我们在数字时代重新审视这一理论，会发现其核心价值不在于僵化的格式规范，而在于对人类情感流动规律的深刻洞察。从《诗经》的自然天成到当代新诗的创造性转化，“起承转合” 始终在证明：真正的艺术结构，从来都是 “戴着镣铐的舞蹈”—— 在规范中孕育自由，在限制中迸发创造。这或许正是中国诗学对世界文学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