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生产队里的炒锅房</p><p class="ql-block"> 记忆是有温度的。每当冬夜渐深,总有些许微光从岁月深处透出来,那是生产队里炒锅房透出的灶火。 </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的坝上农村,每个生产队都有一间炒锅房。那低矮简陋的土坯房,像一位饱受风霜的老者,静静地伫立在生产队中央。屋里盘着一口平底大铁锅,锅底被柴火熏得黢黑,锅沿磨得锃亮,比普通人家大得多的灶门,里面堆满了烧尽的柴火灰。那个年代,炒锅房是生产队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p><p class="ql-block"> 炒锅房是专门炒莜麦的地方。炒莜麦一般在冬闲时候,莜麦是坝上高原的硬粮食,不炒熟便磨不成面。淘莜麦、炒莜麦、磨莜麦都是技术活,全由父亲一人操持。每次炒莜麦时,父亲都要把自己的装备找出来,围上围脖,系好围裙,防止无孔不入莜麦毛毛钻入衣服。准备好后,他一手拿丁字推棒,一手拿扫帚,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紧盯锅里翻滚的麦粒,气定神闲地站在锅台旁翻炒。火候拿捏最见功夫,太旺则焦,太弱则生。只见父亲手腕轻抖,边推边扫,麦浪翻涌,沙沙作响,热气裹挟着麦香,从锅沿蒸腾而起,弥漫整个屋子。炒好的莜麦倒在笸箩里晾凉,金黄灿灿,咬一颗,脆生生,焦香满口。炒莜麦时,最吸引孩子们的是灶膛里烧的土豆和专门用微火焙炒的黄莜麦。烧好土豆的甘绵爽口,每每会吃得满脸炭黑。孩子们抓一把黄莜麦塞进兜里,边跑边嚼,满嘴留香。 </p><p class="ql-block"> 炒锅房的烟火气,不仅来自锅中的莜麦,更来自聚在这里的人们。每天傍晚,干完一天农活的人们,便陆陆续续的来到炒锅房聚集,他们在房檐下或蹲着或站着,也有靠在墙跟下的。男人们抽着烟,聊着庄稼长势,聊着队里的新鲜事。女人们纳着鞋底,搓着麻绳,聊着东家长西家短,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开怀大笑。 最让人们开心和期待的,莫过于放电影。如果队里要放电影,提前几天人们就知道了,大人小孩都数指头盼望着。到了放映那天,炒锅房旁边早早支起了木竿,雪白的幕布在晚风里轻轻晃动。孩子们提着小板凳跑来跑去,大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聊着天,几道手电筒的光柱不时划向天空。放映员从铁皮箱里取出胶片时,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急切的想知道马上要放映的是什么电影,是打仗的,还是爱情的。当大大的两个字“剧终”出现时,幕布前的板凳已空了大半,只剩几个打盹的老头和空空阔阔的场地。 </p><p class="ql-block">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包产到户后,炒锅房渐渐沉寂。铁锅不知去向,土墙日渐倾颓,最终湮没得了无痕迹。偶尔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驻足凝望,似乎又回到那个激情澎湃的岁月,又闻到那记忆中的焦麦香,又听到那久违的欢笑声。这座承载着集体记忆的炒锅房,就这样在时光中慢慢风化,唯有那被岁月磨得发亮的记忆,还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固执地散发着温热,永远地定格在一代人的心里。 </p><p class="ql-block">或许,那口铁锅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在翻炒着我们的人生,把苦涩熬成甘甜,把艰辛酿成快乐。每当迷茫无助时,心中的灶火会提醒我们:生活百味,那些翻腾的、煎熬的、沸腾的日夜,终究会在时光的文火慢炖中,逐渐回归本真,找到属于自己的醇厚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