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北

空谷幽兰

　　我在“人间最美四月天”却似乎仍然眷恋着冬天，独自背上行囊，踏上雪国列车“找北”。东西南北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地理学的方位概念，也是我远行的一种方式。曾不止一次萌生到祖国最东西南北的地方去的想法，位置象征着一种意义。路在脚下，心在远方。当我意识到纯粹的那个点精确到经纬度的时候，无论是东端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的汇合处，还是最西端帕米尔高原上；无论是最南端的曾母暗沙岛，还是最北端的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上，其实我都无法抵达。只能象征意义地去最东西南北的四个城市：抚远、喀什、三沙和漠河，以了此心愿。如同人生本无意义，一切在持续行动、体验和追问的过程之中。

　　旅行之于我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我喜欢坐火车，沿途亦是风景。从哈尔滨到漠河的火车要坐18小时27分，而且居然没有餐车。消磨时间的办法适合胡思乱想写美篇，外带一本朋友送的迟子建的书《额尔古纳河右岸》，还有水果和小吃。古代许多文明通过天文观测（如太阳轨迹、北极星）确定方向。从战国时期的“司南”到宋代的“指南针”是古代中国人对人类文明进步的贡献。我曾去过英国格林尼治天文台，本初子午线（0°经线）作为全球经度的起点。当我横跨子午线手指前方，真切地感受到足踏在地球的分割线上，地理的方位感令我肃然起敬。即刻拍照留念，照片上写着一句话“此刻，正点”。而现在是23点，火车到达加格达奇，我在“找北”的路上，一路向北，中途停车8站，前方将到达最北客运火车站漠河。（据说最北火车站应是月牙湖站，但只是货运）。

　　地球的东西南北方向是基于其自转轴和地理坐标，南北是由地理极点和经线定义；东西是由地球自转方向和纬线定义。温故地理常识，让我想起育才中学的地理李老师，一位可亲可敬的老头。我是由理科班后到文科班的。开始并不愿意学习地理，是李老师主动询问学习中遇到的问题并耐心讲解，让我渐渐对地理产生兴趣，并取得高考地理优秀的成绩，李老师那高兴的神情似乎还在眼前。那时的老师不要一分钱，高度的责任感和职业操守深深影响着我。我从教三十多年，认真上课已然成为一种习惯。而高考语文考试那天，路上自行车掉链子，匆忙赶考，原以为学得不错的语文，成绩也“掉链子”了，不好意思提及。想学中文的我，竟学上了历史。其实，人生许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且无力改变。火车“哐当哐当”有节奏的轮轨声让人的思绪飘得很远……

　　在漂亮的司机兼导游的小王陪伴下， 我来到了迟子建眼中的漠河《北极村童话》，那片辽阔而苍茫的林地是她魂牵梦萦的家乡和心灵的栖息地，也是她创作《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温床。虽然喜欢迟子建笔下“我的世界下雪了”，但还是畏惧那里最低温度零下53℃的严寒。漠河的四月天，一地看三季，一个是春天却像冬天又像秋天的季节。冰雪开始融化，但依然不愿离去。天气咋暖还凉，早晚温差很大。我穿着羽绒服开始各种“找北”：中国最北点北红村——最北界碑——最北沙洲——最北邮局——最北一家——最北哨所——最北舞厅——最北博物馆。用照片定格每一个地点，用文字记录此刻的心境。最北的寒冷之地，却拥有最宽厚而温暖的胸怀，那是寒冷教会你坚韧的一种豁达。

　　四月的漠河是旅游的淡季，游客稀少。龙江第一弯的观光车师傅说：我是第六个进园区的 ，一路上载着我一个人。师傅非常热情与我聊天，告诉我一定要尝尝“北极神柳”—柳根鱼的鲜美味道，还说如果秋季来这里，可以吃到水葡萄，蓝莓，红豆，高粱果等野生鲜果。在前往最高点观景台的攀登路上只有我一个人，也是一次绝妙的体验。当我登上1005个台阶后，龙江第一湾的全景尽收眼底，蔚为壮观。江面尚未解冻，据说月底这里就会“跑冰排”。我登高远眺，仿佛看到江面大大小小的冰排似千军万马簇拥着顺流而下，厚厚的冰排时而翻滚、时而碰撞，发出阵阵撞击声……眼前不断变换的景观是大自然带给我的想象和力量。

　　来到大兴安岭你会豁然开朗。这里山峦起伏、林海荡漾，覆盖群山的原始森林经过浴火重生，更显弥足珍贵。那些尚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的新树，提醒人们要珍爱大自然，感恩大自然的馈赠。我在笔挺秀美的白桦林间穿行，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沉浸在密林绿氧中，感受大自然的怀抱。大兴安岭的春天姗姗来迟。它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藏在雪与花的私语里，在冰与水的纠缠中，“春天的使者”才一步步挣脱寒冬的桎梏，林间残雪未消，白桦枝头却已鼓起米粒大的芽孢。‌此时，正是采集桦树汁的时候，桦汁因其营养丰富被誉为“森林天然母亲的乳汁”。虽然说它有顽强的修复能力，但一想到钉子在树上留下的洞孔并被扒下表皮的时候，我感觉到树的疼痛。额木尔河的水流缓缓流淌，仿佛在述说着原始而质朴、雄浑而沉郁的故事。参观“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鄂温克使鹿部落，寻找驯鹿的足迹，迟子建笔下鄂温克民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仿佛向我走来……

　　我来到最北的邮局，给最懂我的自己寄一张最北的明信片，上书“爱生活，爱自己”。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不由得想起木心的诗《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世界是地球村。人人都离不开手机，AI更是彰显高效准确、反应敏捷、跨领域应用、创新推动等优势。尽管如此，我仍喜欢有温度且散发着墨香的信纸，“云中谁寄锦书来”，旧信件载满时光，尘封着记忆和温暖。我在整理旧日的书籍和笔记时，发现一封大学女友的来信，如获至宝，保存至今。也曾触摸着父亲留在烟盒上的笔迹而泪流满面，那是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和父爱……

　　漠河舞厅背后的故事感动了我，让我想走进这最北的舞厅。寻找“张德全”老人孤独跳舞的身影。因跳舞而结缘的爱妻葬身大兴安岭火灾之中，他自己一跳就是30多年，未再婚娶。兀自守候着两个人的地老天荒，仿佛她从未离去。

“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

也没有见过有人 在深夜放烟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你什么都不必说 野风惊扰我……

尘封入海吧”

一首《漠河舞厅》如泣如诉，令人动容。一曲曲怀旧的舞曲似时光穿梭，讲述着时代的变迁和人生的故事。我喜欢跳舞，因为舞蹈是用身体语言诠释美和心灵深处情感的最好表达。就像理解杨丽萍的舞蹈如她生命的境界，在欣赏之中感叹生命的咏叹调。因脚踝旧伤难以系统地学习舞蹈与尽情表达，只能量力而行地偶尔跳一跳，以我的脚能承受为基调。而此刻在漠河舞厅跳的不是舞，是内心的声音与岁月流逝的变奏曲。

　　在找北的路上，也让我想起最西边的城市，也是“歌舞之乡”喀什。前年去的喀什噶尔古城古称疏勒国，西域三十六国之一，是“喀什的灵魂“。“不到喀什不算到新疆”，为这句话，我选择了喀什。那里是中国日落最晚的城市，充满异域风情，融合了新疆的绝美风光与浓郁人文，周边有帕米尔高原等极致风景。古城拥有2100多年的历史，它见证了两千年的边塞争夺与王朝兴衰。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生土建筑群之一。开城门仪式声势浩大，民族特色浓郁，人头攒动，我在拥挤中看完仪式表演。走进了纵横交错迷宫式的街道，依稀可见的黄色土墙和砖墙，有圆拱、彩色门窗的装饰，沉淀着浓郁的西域文化，这里融汇着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的多元文明，这里是维吾尔族文化的发祥地，维吾尔族占总人口的90%。漫步古城的小街巷落，吃着纯正味道的羊肉串，感受千年风霜百年暖阳留下的璀璨文化。这里的白昼时间很长，晚上，我和发小又打车去了古城旧址，当我凝视着一片片断壁残垣，会有穿越时空的画面感和见证历史的凝重感。身处异域风情，沉浸在历史的回声之中。喀什、漠河从西到北……

或许我还会去找东、找南，完成这一条“东西南北之最”的旅行线；或许还要去天津、重庆和宁夏 ，完成国内34个省级行政区都打卡的旅行线，正像“大国之旅”还差美国一样，终归是要完成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走远方，并留下一些文字纪念，也是丰盈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吧。“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在行走中看不一样的世界，体会不一样的人生。而留下这些文字更多的是写给自己的，当老了无法出行的时候，翻开来看一看，记忆便会鲜活地重现。一位大学好友完成100个国家的旅行，真令我羡慕。而更让我感动的却是疫情初始，她专门开车送来奇缺的口罩和关心。记住生活中的所有美好，感恩生命中的美好遇见。

　　北极村的夜晚充满了期待。这里是观测北极光的最佳地点。我能看见极光吗？今天是阴天，早晨还飘起了雪花。民宿的老板说：阴天很难看到极光。我仰望星空，天上竟连星星都看不到，但在最北之地能感受到天际之美。“极光的绚烂之舞，是宇宙赠予我们的梦幻之礼” 虽未见绚丽的极光，但光却在心里。

　　正如《道德经》所言：“大道至简，而民好径”。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真正的“北”未必在远方，而在回归本心、活在当下的每一刻。“找北”，就是“寻找自己”。北在脚下，也在心中。

（《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