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借钱记

木子李

九十年代的北风卷着碎雪，将玻璃窗刮得嗡嗡作响。我缩在漏风的土炕上，看着母亲第三十七次摩挲表哥的信。"厂子效益好，有难处尽管开口"的钢笔字被摸得起了毛边，在十五瓦灯泡下泛着冷光。

鸡叫头遍，母亲裹上蓝布包袱，把过年才穿的的确良衬衫熨得笔挺。她往露棉絮的棉鞋里塞塑料布，踩着积雪赶拖拉机。柴油味混着雪粒灌进车斗，她将装钱的搪瓷缸子捂在胸口，那是最后的希望。

　　表哥家绿漆铁门镶着铜狮子头。表嫂扫过母亲的补丁裤脚，笑容凝固。真皮沙发油亮，母亲却只敢坐竹凳边缘。"小成啊，你哥的手术费..."话未说完，表哥夹着红梅香烟的手微颤："厂子赔本，银行追债..."表嫂的金戒指磕在茶几上，冷声道："这年头借钱的都是爷。"

墙角崭新的儿童脚踏车刺痛母亲的眼。她想起信里小侄子要的变形金刚，攥紧包袱里用卖玉米钱买的红糖挂面。"打扰了。"起身时膝盖作响，她在结冰台阶上踉跄。表嫂倚门嗑瓜子，瓜子壳落进雪堆："慢走，路滑。"

　　三日后深夜，急促敲门声惊醒全家。村支书带着扛木梯、拎煤油灯的乡亲们立在风雪中。"凑了些钱，先治病！"王婶的铝饭盒盛着鸡蛋，李大爷鞋里掏出皱票，五保户刘奶奶递来包着手绢的五块钱。

母亲跪倒在雪地，额头贴着结霜的冻土。二十几盏煤油灯明明灭灭，却将乡亲们的身影映得比二层小楼更高大。多年后，我诊室里始终摆着那个搪瓷缸，缸沿的磕碰是岁月的勋章。雪落时总会想起：当亲缘在寒风中碎裂，是陌生人的善意，成了照亮至暗的永恒灯火——这或许就是平凡人间最磅礴的力量，在苦难中生根，在互助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