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每妹妹打电话问,“回昆明,给你带点什么呢?”啥也不缺的年代,带什么呢?但每次想都不想冲口就说“班它”,还加一句,“想要豆沙的。” “班它”是纳西族一种最常见的糕点,一种很不起眼的甜饼。这饼不大却不好带,酥软容易碎。每次都要用盒子,仔细包装好,才能带到昆明来。</p><p class="ql-block"> 掰一块香软的豆沙“班它”,放进嘴里,香甜的滋味就溢满了心田,香甜的味道普通却又有些特别,实在令我难以割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班它”,是童年生活中难忘的甜。 </p><p class="ql-block"> 年少之时,无师自通地知道什么东西味道好。夏天到田野里找黑莓,吃得满嘴乌黑;秋天在收割后的玉米地里,极有经验地挑出甜玉米杆,直接在地里大嚼。贪吃的我还常跑到同学家,在腌菜坛子里,抓出酸菜酸萝卜,捧在手心里就吃;吃过同学碗里的腌凉粉,又念念不忘渡口酱油,觉得有它凉粉的滋味怎么那么特别呢。</p><p class="ql-block"> 父母毕竟都是老师,再怎么困难,也不会让我们饿肚子,而且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母亲,再怎么也还是分出精力,一边努力做好老师,一边努力做好母亲。一有空就跟着同事腌腌菜,泡酸萝卜,跟着学校炊事员做蜜饯,腌鸭蛋,但这些似乎都难以消减我的馋。</p><p class="ql-block"> 所有滋味里自然最喜欢甜,小孩子嘛。那时候糖果也极少,能吃到糖的时候不多。比如中秋节,便是一个机会。在丽江,小时候年年吃的中秋月饼,其实就是“班它”,而且绝大多数家庭是自己做,“班它”的食料非常简单普通,麦面、猪油和红糖,最多有点芝麻,因为是现烤现吃,味道非常香甜。</p><p class="ql-block"> 天天盼着的中秋节过后,妈妈会把家里剩下的“班它”,平均分成三份,给我们三姐妹。我的一份不用说,三两下就吃完了,妹妹的会藏在抽屉里舍不得吃,直到某天发现发霉,才哭着扔了,每次都让我心疼半天。这是那个年代难得的甜食,那时以为世上的月饼就这样,等到月饼越做越大,馅料越来越丰富,出去见得越来越多时,才慢慢见识了月饼界的博大精深。</p><p class="ql-block"> “班它”在糕点界是极为朴素的存在,却在纳西人生活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丽江人无论是办红事白事,还是竖房子,婴儿满月,总之一句话,但凡家里有事,都要摆上一盘班它,再加一盘红瓜子,办事情才算像样。</p><p class="ql-block"> 小时嘴馋贪吃的我,总会撵着父母去做客,关键是想吃“班它”。纳西人十分讲究礼节,走进人家,主人家奉上红瓜子和班它,大人只会象征性地抓几颗瓜子,我的眼睛盯上盘子里的“班它”,但也只会礼貌地掰一块,捧在手里小心地吃,细细品着“班它”的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班它”,有记忆中独特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做“班它”的食料非常朴素,却有着让人渴望的甜香。有次带来的“班它”,用的是塑料包装盒,一看就不是先锋糕点厂的,先锋糕点厂,纳西人都知道,那可是丽江糕点中响当当的名牌。我狐疑地望着妹妹,她一见我的眼神就明白了,赶紧说“祥云市场里新开的糕点店,丽江人都觉得他家的味道不错,你尝尝。”打开盒子,“班它”还是上下两个的传统包装,我先用刀把面上的,划一个正十字,再划一个斜十字,小心拿起“班它”的八分之一块,细细吃起来,甜软的饼多了一种酥香,入口就化了,也不是豆沙馅的,加了苏子和核桃,还有一种类似薄荷的香料,是一种很久以前吃过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细细品着,是一种小时偶尔吃过的久远的味道。印象深刻的是有年中秋节,妈妈带回来同事给的月饼,是从乡下带来的,一闻香味就非常特别,月饼里加了馅,是豆沙、苏子、芝麻、核桃合成的,还有这种香料。这香料是晒干的薄荷?晒干的紫苏叶?似乎都不是,妹妹知道是什么,但知道的是纳西名称,我还是无法弄清楚具体是什么植物。</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个味道,让离我久远的、弥漫着各种植物气息的东坝子,一下呈现在眼前,疯跑在东坝子的时光,又回来了。沿河捞虾,在泥水塘边抓蝌蚪,在河边的灌木丛中,掐枸杞尖,采野花,摘黑莓,于是儿时闲散在东坝子的所有时光,潮水般奔涌而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一切,现在都已经变得无迹可寻。</p><p class="ql-block"> 味道真是奇妙之极,一下可以勾起沉睡的记忆,把失去的一切带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班它”,一吃起它心里总是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青春年少时,完全不懂世事,全身奔涌着的是不认命的气血,狂妄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切。</p><p class="ql-block"> 然而当我又坐回高三课堂时,感觉到种种的压力,以及满是不解的眼神,“已经考上大学了,怎么不去还要复读呢?”,那个年代能考上非常不容易,一个女孩子怎么还要挑剔呢?那段时间,才入秋就觉得寒凉,看着冷雨滴在栀子花瓣上,还是在学校的山坡上看着白杨树的眼睛,一阵阵寒意直袭心头,整个人内心总空洞洞的,急切地需要填入什么。</p><p class="ql-block"> 因家里不太安静,大杂院嘛人多,学习压力又那么大,就和妹妹住在县一中爸爸的宿舍看书学习,两三天回家一次。想家了晚上复习完功课,就从北门坡下来,走过大石桥,回“激沙沙”的家。</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夜晚,走在黑黢黢的小巷里,寒气逼人,拐过弯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用说是杨六爷家糕点的香味,果然他家店铺的灯光照亮了石板路,他家的糕点传承几代,远近闻名,生意非常好,那么晚了,一条巷子的店铺都关门了,就他家还是灯火通明。不巧呢,就碰上了刚出炉的“班它”,香喷喷暖呼呼的,带几个回家。不用说爸爸妈妈再怎么晚,都会坐在堂屋里等着,焦急地听着门响,只要老房子的木门嘎吱一响,就马上迎出来了,帮着我们插好门栓回堂屋。爸爸妈妈边问长问短,边打开热乎乎的“班它”,一家人围聚着一起吃,一时间,满口的甜香,寒意尽消。</p><p class="ql-block"> 回到学校,晚自习前最寂寞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北门坡的山坡上,望着寂寞的夕阳,从包里拿出妈妈装的“班它”,一块块细细地掰着饼吃。是这“班它”,伴着我度过了那段时光。</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来,慢慢地才体谅到父母承受的是更大的压力,还有经济上的压力。清高的爸爸破天荒地跑了几趟教育局,反复解释我不服从的原因,是完全没有填报录取的学校,这样才征得教育局的同意,否则第二年是没有资格报考的。接着爸爸不顾年纪已大,主动承担了班主任工作,学校才给我机会在班上旁听,重新复读。焦急的妈妈跑到“吾阔肯”的赵家,找到她的表哥,这个表叔刚刚平反回来,妈妈请他给我补习英语。妈妈又到“木孔”找到杨乃祺老师,他是地区中学著名的数学老师,请他帮我补习数学。表叔和杨老师在给我补习功课之余,也都在有意无意地化解我的心结,这都是因妈妈拜托之故。</p><p class="ql-block"> 父母总是倾尽自己的能力,全力帮助我们。</p><p class="ql-block"> 回望逝去的岁月,无论过去多少年,全家围聚在一起,分吃“班它”的情景,是我岁月中最温暖的时刻。</p>